沉吟片刻後,王洛問道:“先帝是個怎樣的人?即便沒有畫像,至少他的事蹟應該還保留著吧?還是說……”
黎奉仙笑道:“正是你猜的‘還是說’,無論是官史野史,還是我記憶中的先帝,都是非常標準的賢君聖王,一切皇帝該有的美德,他都具備,一切不該有的汙點他都沒有。事實上在他治國的數十年間,新恆朝的確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就連我這種天性邪戾之人,都在老老實實讀書修行,以修為換功名。”
王洛不出所料地嘆了口氣:“那就說說太后吧,想來這才是重點所在。”
黎奉仙於是收斂笑容,認真點了頭。
“關於太后……”
——
數日之後,遠在流巖城西南千里的東都。
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塔塔頂,大將軍楊九重目光陰沉地凝視著對面的牽星高臺,以及高臺上那孤零零、卻堅毅挺拔的身影,雙拳不由便緊握起來。
為山九仞,終歸是……功虧一簣!
當初,他與太后為了力挽新恒大廈於將傾,廢寢忘食的佈局謀劃。他們窮盡算計竭力偽裝,成功令那逆賊張進澄對他二人的立場深信不疑,放下戒備前往仙盟投降歸順……之後,他們終於抓到機會發動雷霆手段。那時,他們自詡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全無疏漏空處,便是仙官下凡也難以掙脫。
而兵變當日,青旗軍和繁城禁軍超過萬名精銳,在大乘真君的引領下聯手佈陣,並激發皇城大陣,頃刻間就誅滅了十七位仙撫使,又擊碎了國師印璽。面對滔滔國威那區區合體修為的張進澄本該必死無疑。
但他偏偏活了下來,在十死無生的險境中,強行開啟了一條通往東都牽星臺的通道,而後便龜縮至今。
他的狀況很差,狼狽逃竄時就已受了重傷,而東都牽星臺也絕非什麼療傷聖地——恰恰相反,作為新恆的登天仙階,任何凡間修行人身處牽星臺上,都會承受來自天庭的無形重壓。因此一般情況下,國師每每登臺問道,都要實現醞釀許久,將身心狀態調整至最佳。若不然,很可能一次簡單的向天庭的例行彙報,都會讓臺上的人當場吐血。
而張進澄已經沒有多少血可以吐了。他獨守牽星臺的這些時日,每天都分明變得更加憔悴枯槁,渾身氣血彷彿都在被腳下的高臺不斷抽取著。
然而,距離那天的朝中兵變,已過去大半個月了,張進澄的血卻始終沒有被抽乾,那孤傲的身姿,也始終沒有倒下。
於是,事情也就始終不得了結。
張進澄不死,兵變就缺了最重要的一塊拼圖。何況他非但不死,還要桀驁地挺立在高臺上,讓遠在繁城的人都能看到他。
而看到他,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去質疑兵變的正當性。
一個被宣稱為叛國逆天的人,為什麼能如此坦然地站在天庭的眼皮子底下?一個背棄天命的叛徒,為什麼能在必死的絕境中僥倖偷生?一個早該粉身碎骨的逆賊,為什麼即使枯槁到這個地步,都還是頑強地活著?
這些疑問,無論太后和大將軍如何阻攔壓抑,仍是不斷在眾人心中滋生、成長。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並不充裕了。
偏偏,仍是看不到破局的徵兆!
為了開啟牽星臺,楊九重已經用盡了一切的手段,不單是動員全境去搜捕那個盜取了印星寶玉的【遊客】,更用十萬大軍向牽星臺強行施壓。這幾日,他又在東都之內連夜興起八座高塔,將牽星臺收束其中。這高塔抽取東都地脈靈力,一方面可以強化十萬大軍的軍威,一方面又能令牽星臺如無源之水,失去靈力補充。
照理說,這此消彼長的態勢下,高塔建成的那一刻,牽星臺甚至該有當場崩催的風險。然而此時楊九重親眼所見,牽星臺彷彿被人從東都剝離了出去,懸浮在一片特殊的洞天之中。它明明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無論大將軍調來多少兵馬,也難以向前再邁進半步。
這座由天庭仙官親手搭建的仙蹟,就是這麼讓人絕望。沒有印星寶玉,即便強如大將軍,也奈何不得區區一座孤臺。
在滿心的恚怒中,楊九重慢慢鬆開了拳頭。
而在他身後,負責貼身侍候的青旗親兵,也不由鬆了口氣。
剛剛將軍心中惱怒時,四周的時空都彷彿被凍結住,若非他作為親兵有金丹圓滿的修為,更兼穿了全套護身法寶,剛剛只怕就要被一波餘波直接碾碎了。
就像他的前任那般。
這幾日,死在將軍身邊的親兵,已經快有兩位數了。而任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然後就在他有些許憂心的時候,卻見大將軍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因為,天邊飛來報信的飛劍上,赫然捆著一封象徵壞訊息的紅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