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男孩子,雖然都是從小生活在村子裡面,平常嬉笑玩耍的時候,能夠瘋跑一天都不覺得累,但是現在他們每一個人都感覺那樣的累。
雙腿上彷彿被綁上了鉛塊,身上好像揹負著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來力氣,抬不起胳膊,甚至動一動眼皮都那樣的困難。
慢慢的雙腿已經完全不聽使喚,意識開始變得有些麻木,他們只知道要往前跑,跟著前面的那個壯碩的身影奔跑,他們已經忘記了為什麼要奔跑,身後的恐懼到底有多麼的嚇人。
這個時候,死亡對他們來說其實算不得什麼值得恐懼的事情,剛剛看到的一切,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跡,他們很茫然,他們需要有人來指導,可是誰又會來關心他們?
柱子不知道,他的出現,他的來遲,雖然可能導致了那些人的死亡,但是卻成了這些孩子心中的指路明燈,這個憨憨的,老實了這麼多年,斗大字不識一個的漢子,卻成為了這些孩子的救星。
在他的心中,還單純的認為,這些孩子應該恨他,非常的恨他,因為正是因為他才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當然,就算是他知道,此時他對於這些孩子的意義,頂多也就是憨憨的傻笑一下,然後低下頭,將這當成是他贖罪的一部分。
是啊,他有罪,他逃跑了,他來晚了,他沒有和那些人一起死去。
別人可能會責罵他,可能會理解他,但是在他的心裡,他就是有罪的,罪孽深重。
有時候,活著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當戰友離別,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然後只有你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你才會真的發現,原來最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活著。
死去的人有時候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痛痛快快的死去了。
但是活著的人,卻不能幹乾脆脆的,因為他們要將死去的人身上所要承擔的,原本應該承受的,一股腦的抗在自己的肩頭。
然後活著,從此不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那些死去的人活著,承受著生命的沉重,承受著幾個人的囑託,那將是怎樣的生活,沒有人可以去想象。
每一次呼吸,都感覺空氣是那樣的粘稠,每一口飯,都是那樣的難以下嚥,每一天,過的都是那樣的漫長。
當生活中,笑容成為了最奢侈的東西,挺直脊樑,變成了最艱難的事情,活著其實並不比死去好很多。
但是仍舊需要人活著,因為他的生命從那一刻開始,就不再是他自己的,他不能渾渾噩噩,不能麻木不仁,不能放縱,不能...
故人已逝,可是責任從未消失。
柱子是個單純的莊家漢子,不懂得如何去用文字來表述,也不懂得去將這份感情表達,更是無法將心中的苦楚訴說出來。
對誰?
對這些孩子嗎?
不可能,他的苦只有他自己能夠承受,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他也想不通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他的身上,讓原本美好的生活徹底的崩碎成一片片的殘骸。
前兩天,村子裡面的媒婆剛剛給他說了一門親事,女方正是旁邊不遠村子裡面的一個姑娘,他家裡也有幾畝田地,以前一直一個人生活,家中倒是攢下了一些積蓄,今年收成好的話,就能夠大大方方的重新蓋一個大房子,然後將姑娘娶進門。
從此之後,他就有個能夠給做飯,給縫補衣服,苦了累了,能夠關心他的人,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願望也將要實現了。
但是美夢還沒有做成,就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這些看起來美好的生活,如今徹底的從柱子的人生軌跡中消失,從此之後,他要帶著六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四處流浪。
去哪裡,怎麼生活?
柱子的心裡也是一片茫然,就像是這被夜色籠罩的田野,黑暗的沒有半點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