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蛾,成蟲後期,吐盡胸中所有情絲,作繭自縛,使自己的全部熱情在內裡蛹動,我自成蛹,不殃及其餘。破繭也是我自個兒的事,不借外力。即使破,最後成蛾,我的翅膀不是強力,我飛不高,去不遠,不會像蝴蝶討人歡喜。我的天地不需要誰太多地注意。我的日子也很短,不可以五味俱全,只能選用其中最簡單的那個字。春蛾設計,自縛的不是他,她,牠,不是您和你,到底是誰?這樣作踐自己的設計有沒有價值?所以這一點要收進《思之再刪》。
說我笨的人,是比我聰明,但也可能比我更笨。
最終我還是誰的勸告都沒有聽。
自度了好多日子,要是不如此,我的情感破碎會帶動身體也支離,所以不管怎樣,我的春蛾設計還是實行了。
我從學海完全剝離,燒掉習作作文週記日記筆記數十萬字和課本,就是我的春蛾設計開始的標誌。
1988年,正是我的春蛾設計已經成繭的時候,我在暗無天日的繭子裡還在天真地想過,要把我所有投稿的退稿收整合一部,分成《沒門》、《碰門》和《敲門》集合成《破門集》的。
我太天真,沒有真正明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真實情況——人家根本就不退!
一堆紙灰把自己埋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
窩在老家吐絲,除了用閱讀這條唯一的線來吊住自己,不至於徹底喪失了書面語言的能力之外。
我把自己從骨子裡變成了農民,連思想也是小農意識,該計較的我都計較。我幾乎斷絕的所有回信,那是我結繭化蛹的時期。
到了21歲,我跟同類們沒有區別地訂了婚,那就是我破蛹成蛾的標誌。
去除得不徹底,我化成的是一隻有點妖氣的蛾子。我知道那妖氣就是我的文學氣息,無論我的體力有多強,即使我的擔抬能力已經找不到對手,長得也是胖胖墩礅地,還是有許許多多的鄉親叫我書生。難道是我拜師太陽已經與太陽有些同色了,就總也曬不太黑嗎?是我身上一有空就能摸得出書來嗎?
我以為一隻小小的蛾子撲騰不了太久,我的春蛾設計很快就可以過去,當初預計也就一年多兩年,最多三年,怎麼會想到還要延長到兩倍、三倍、五倍、十倍!
命運的乖乖實在不得了,從成蟲到成熟的蟲,我竟然用了整整一年。居然能讓一隻蛾子如此長壽!
十七年蟬,是在地下生活了17個年頭,這使它獲得了昆蟲世界裡最長壽的頭銜。
如果我變得夠徹底,成為純粹的蛾子,我的長壽就是另一項世界紀錄了吧。
可我沒能變徹底,無論怎樣作踐,從文之心就是不死,正如那位‘寂寞老人’所說:‘……人生之中的最美,總是磨滅不了的。美是最最強大的力量——無可媲美,就不可匹敵!’
因為人學的美無可匹敵,所以我去除不淨,嘿嘿!我就是一隻還帶有人氣的妖蛾子。
我也不能確定,自己到了如今,還是不是春蛾,要不為什麼我還能撲騰呢?還能仆街呢?還在僕了又僕呢?
找到的她勤勞得過分,對我也能超級地容忍。到了適婚的年齡,我沒有遲疑,毅然與她成真。結婚,是春蛾變成成熟成蟲的標誌。
唯一與別的新人不同的是,在成婚之前,我倆連手也沒有拉過。唉,在那個時代,我們這樣清純地耍未婚的,可以角逐吉尼斯世界記錄了吧。
那個農曆早春二月的最後一天,我與她的大日子,我沒有見到新娘子哭嫁,倒是做為新郎的我,在拜見父母之後,淚如泉湧,持續了好久好久,換了好多間屋子,還上樓又下樓,儀式完成之後又去幫廚,我窩在灶屋中燒火,雖然一直沒有哭出聲,可就是一直止不住淚流。
沒有人知道我除了感念父母之外,也想到了,我就要像一隻真正的春蛾一樣,就要開始我的最終使命——繁衍後輩了!
是不是這一輩子就註定了,一旦成蛾,就再變不成別的什麼!
我是蛾!我曾經是蛾,原本有後不久,不論雄雌都命不久矣,有了兒子之後,我還在,還是蛾子,為什麼我這麼長壽?是不是我們五歲的天才兒子明白了什麼,他慷慨赴池,就為了給我的抵命,要我活下去?因為我哥哥,我兒子的大爺他要我活著!
又後來,傷心欲絕的我們又有了個好女兒。我又有後了,是不是因為我還是一隻蛾子,英明無比的爹爹也替我死了一次?
是人都只能真死一次,為什麼要替代我去死,一家三個最親的人都要我活著,活著,活著!
留著我這個最不出色的人幹什麼?我自己的使命我自己才真正明白,難道他們竟然也知道了?
夠了!該死的春蛾設計!
源於1988年5月之前的零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