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不知注意到了什麼,也狐疑地望了羅奇一眼,神色微微一變,猶豫不決地說道,“哥們,你看起來也有點眼熟。”
羅奇默默地吞嚥了一口,這麼說他早就忘了三年前的那檔子事。他的嗓子被糊住了,大腿也灌了鉛。
關歆月哼了一聲,“那你看我眼熟嗎?”
杜正一打斷了他們,他望著鳥人,提議道,“找個人少的地方談談?”
鳥人的注意力被這個散發著主事人氣場的人吸引住了,欣然從命。
他們來到村外冰封的池塘邊,村外環繞著國道的高大柳樹和灌木叢遮擋了從村子向外窺探的視線。羅奇把關歆月留在了路邊,他停了一會,在鳥人的聽力範圍之外囑咐她站在顯眼的位置,不要走到他的視線之外。關歆月陰鬱地點頭答應,幸好大多數時候她都願意配合。
杜正一和鳥人走向了積雪的池塘中,遠遠地看過去就像兩個來鄉下尋找野趣的城裡人,羅奇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狗是你們的?”他聽見鳥人無所謂地問道。
“狗和獅子都歸五十七實驗室所有,你需要給實驗室提交證明材料,等待委員會酌情扣除你的信用點數。”杜正一老老實實地說,看起來出奇地有耐性。羅奇不禁有些差異,他走到杜正一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不想貿然開口。
“哦這樣。”鳥人笑了出來,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好的,好的。你們還真是按規矩辦事。不好意思哈,兄弟,按世面上的說法,怎麼講來著?對,你們被我截胡了。”
羅奇皺起眉頭,對鳥人的厭惡在他的心口燒了一把火,他的耳邊全是他自己身體裡血液的潮汐聲。
杜正一好像對他的玩世不恭沒有察覺,表現的剋制又禮貌。有成年人合理的耐心,面色沉穩,言語也客氣,“可能是一場誤會,我們是北方區學院的學生,負責調查那邊那位人類女孩子的超自然目擊。在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了一些疑點,正想深入瞭解完成報告。”
鳥人一笑,“看見通靈獸的時候我就猜是北方學院的,但沒想到是學生。”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了一圈,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們學院還真是喜歡二人組合啊,烏龜和蛇的傳統?”
他指的是他們學校的圖騰,法師和人類文化的起源交纏不清,這塊大陸上歷史最悠久的大學有四所,學校一直以方向命名,在歷史上曾經用過神獸和八卦的名稱。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神獸變成了小流氓胳膊上的紋身,八卦也淪落成了青鳥之術,學校的名字經過幾輪緩慢的變革,最後老老實實地變成了東南西北方學院,以“工”字的形式草率地在大地上劃分招生範圍。
不過,雖然滄海桑田,人們說變化是唯一的永恆,可還是有些東西不會大變,比方說學院的圖騰。
杜正一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銅紐,羅奇掃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他熟悉那個東西,因為他也有一枚,學校裡的每個法師學徒都有自己的銅紐。銅紐上面的印紐是代表玄武的蛇蟠龜,是龜蛇交纏的四向圖騰之一,下面的印章篆刻著學生的名字。杜正一拿出這個,其實是坦誠了自己的身份。
鳥人接過銅紐,拿在手裡掂了掂,翻過來看了一眼名字,似乎對杜正一的名字沒有什麼印象,神色越發有些不以為然。他又把印章翻過來看了看上面的印紐,做了個鬼臉。“蛇纏龜,嘖,有點淫蕩。你們知道這個校徽在古時候是生——殖標誌吧?玄武是生——殖——大神。”他可能覺得自己的笑話挺好笑,但有些玩笑內部人可以隨便開,可是外人說的時候語境就不太妙。
杜正一接過他還回來的銅紐,禮貌地點點頭,不知怎麼竟然用一種大學講師的口吻開口講解,聽起來有點木,“蛇蛻皮再生,古人視之為不可思議,在許多古文化裡蛇都意味著輪迴與永生;龜享長壽,無須多言。北方的圖騰是長壽和永生的象徵,玄武更是司命之神。”
羅奇狐疑地望著他,杜正一到地在搞什麼。
鳥人被杜正一逗笑了,表情有些無奈,可能是因為沒想到杜正一會認真地跟他理論這些。“這樣啊……”
“請問你是?”杜正一嚴肅地問道。
“我是執行法師。”鳥人連忙說,好像生怕杜正一想繼續跟他講圖騰的事。“受委員會派遣。你們大概也能猜到我為什麼來這兒。那丫頭是老頭的孫女嗎?她不是法師?”他用下巴朝關歆月的方向點了點。
羅奇本能地沒有任何表示,緊緊地盯著杜正一。杜正一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按照規定,我想請您先出示憑證,畢竟這件事有一些敏感之處。”
“哦對對,是該這樣。”鳥人笑著說,言語之間多少帶著點對學生腔的嘲笑,他向著杜正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他的拇指上套著一隻綠玉的扳指,像是一個老物件。
杜正一對他的行為沒有反應。他無奈地笑起來,不耐煩得更加明顯,“你不會不知道什麼意思吧?你需要碰觸一下我的晶體,快點,這裡面有我的識別資訊。”
杜正一彷彿剛弄明白似的點點頭,轉頭看了羅奇一眼。羅奇機械地走上前,伸出右手放在鳥人的伸出的手掌之上,也沒有來得及去想為什麼杜正一要讓他代勞。
他小心地只用小指觸到了一點那枚玉扳指,但資訊流的傳遞依然流暢,他晃神想到鳥人的這個裝備價值不低。接著他的大腦感覺到了資訊的成型,這種感覺就彷彿參禪中的頓悟,又好像一道謎題豁然開朗。一些資訊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記憶中的一部分,他知道了“鳥人”真名叫趙之言,今年二十九歲,目前是法師委員會的二級執行法師。
趙之言向他公開的資訊到此為止。他收回了手,不覺緊攥成拳,他轉頭望向杜正一,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杜正一。
“這些資訊可以確認為真嗎?”杜正一問他。
羅奇一陣尷尬,他並就沒有能力分辨晶體中的資訊是不是經過合法授權的,也辨認不出資訊是不是被偽裝過。他學過鑑定這些東西的理論知識,大概筆試也能透過,可惜那對實踐並沒有什麼幫助。
杜正一和趙之言都望著他,他躊躇了一下,“我分辨不出來真偽。”
“好。”杜正一利落地說道。
羅奇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杜正一這個字說的極其輕快,彷彿他心情爆好。與此同時,風停了。空氣中湧動著一股張力,似有似無的靜電纏繞在周圍,彷彿就在上一聲鳥鳴和下一聲鳥鳴之間,世界停頓了。
錯覺?羅奇恍惚了一下,隨即看到了趙之言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一絲冰面碎裂的聲音從趙之言的腳下傳來,他的身子猛地一栽,他只能勉強保持住站姿,神色詭異地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腕。
他的一隻腳踩進了冰洞裡,池塘冰面下的水打溼了他的褲腳。
羅奇無聲地倒退了一步。順著趙之言的視線方向,他清楚地看見一隻枯瘦的手從冰洞裡伸出來,緊緊地抓住了趙之言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