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又看了看他,好像在評估他是不是在裝傻。羅奇想幫他一把,聰明人總是想得太多,但他又不能直接說,“大哥我是真傻,所以跟我一起做事你能不能直接一點?”
杜正一好像猜出了他的想法,放棄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回答他。
羅奇突然記起來學術派有多擅長叨逼叨,連忙搶在前面打斷他的吐納,“大哥,說簡單點,說我能聽懂的。”
杜正一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精彩,似乎是笑了一下,還是開口解釋了,“穿越亞空間的時候,需要首先計算出信標的位置,我在研究的就是一種新的計算方法。”
羅奇明白了過來,“你很擅長瞬間移動?”這可是法師決鬥時最大的優勢啊。
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你不能?”
“理論上可以,但我還沒上過實驗課呢。”羅奇臉一紅,強行辯解道。
杜正一點點頭,邊寫邊說道,“信標演算法的改進能讓移動者更快看清目的地,用……用更通俗的說法來解釋就是減少法師的吟唱時間。不過實際操作的時候,法師的方向感才是完成空間穿越至關重要的因素。1851年甘肅有一個大戶拆院牆的時候,從裡面拆出一具乾屍來,還驚動了當時的官府。嚇丟了魂的主人家根本說不清是怎麼回事,白惹了一場官司,花了無數銀錢才算是勉強保住了命。那家人在本地也住不下去了,沒過幾年就決定舉家遷移,誰知過黃河的時候趕上黃河氾濫,一家都淹死了。啊,當然這是後話,扯遠了。”
羅奇憑空感覺到一陣寒意,打了個哆嗦,“那乾屍是個法師?”
“對,那個造孽的法師失蹤有幾年了,當時的法師最高委員會得到這個神神鬼鬼的訊息,也派人去察看了,結果確認了死者和死因。”杜正一說的雲淡風輕,“原因就是死者的空間感不好,瞬移的時候卡在了牆裡,就這麼死了。”
羅奇默然,這死法實在是太憋屈了,可能穿進牆裡時人還活著,結果慢慢憋死在壓實的夯土牆裡。“他幹嘛要……”他口齒不利索地問了半句。
杜正一倒是明白他問的是什麼,十分聰明地點點頭,“他是要進那個大戶人家內宅,想跟他們家小姐約會。你知道有很多法師都好這一口,裝個狐仙什麼的,勾引人類女孩子。”說完他還抬起頭來,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羅奇回過神來,心頭大罵杜正一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一看就是輕浮的法師,風騷的掛相了嗎?不過回頭一想,他媽媽倒是數次認真地告誡過他,他的空間感很差,以後千萬不要動穿梭空間的念頭。可這個世界上,除了空間,就只有時間這個研究領域最炫酷了。
“那麼……你瞭解時間學嗎?”羅奇思索了一下躊躇地說,“預測學這個專業怎麼樣?” “未來是不可預測的。”杜正一低聲說,口氣卻不是一般的強硬。
“你聽說過褚錦大法師嗎?”羅奇小心地問道。
“當然。”杜正一說,這次他停下了筆,抬起頭望著羅奇,他慢慢說道,“褚錦是個有名的算師,我當然聽過她的講座。”
“她是我媽媽最小的妹妹。”羅奇說,“我姨媽她一直都認為未來是可以預測的,只要能夠完成海量運算就可以預測出準確的未來。她對人類的計算機學很感興趣,她覺得計算機的工作原理是個良好的思路。不過我也不知道她成功了沒有,她這幾年都很少回家,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杜正一看著羅奇,他的右手還拿著鋼筆,手壓在那頁稿紙的最下端。羅奇突然意識到杜正一此刻的神情居然是嚴肅的,他不禁有些受寵若驚,杜正一對付他的態度一直有些像是在逗寵物。他還沒有反抗過,畢竟兩人之間被年齡閱歷能力和知識砸開了一條溝,他沒有那麼自不量力。不過誰能想到不經意間他竟能逼得杜正一嚴肅起來,這可讓他有點抖起來了,“我也很喜歡計算機。我覺得從技術上來說,預測早晚有一天是可以實現的。”
“我沒有說技術上不能實現,”杜正一說道,“我只是認為預言沒有意義。”
這就有點像強詞奪理了,羅奇暗矬矬地想到杜正一竟然有這麼中二的時刻。
杜正一彷彿又一次看出了他的想法,搖了搖頭,“除非你姨媽決定一輩子就做個世界的旁觀者,只盯著結果自娛自樂,那我就沒什麼說的了。未來永遠是動態的——你知道預測結果,你做出改變,預測結果就不成立了,所有觀測點都作廢,結局依舊是未知的。”
羅奇呆住了。
杜正一倒是繼續回到了話題起始的位置,“時間學的分支不過就是兩個,除了朝向未來的預測學,還有朝向過去的觀測學。時間是一條不迴圈的路徑,過去的時間點可以觀測,但是過去不可改變,所以這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跟預測學一樣沒有多少人願意去學習。這些就是時間學為什麼是法師冷門學科的緣故。說了這麼多,學弟你不會是馬上要上四年級,需要選擇專業,結果懵逼了吧?”
羅奇沒有否認,他現在對杜正一生出了一些真正的崇拜,就像小男孩對著一個不論是打遊戲還是逃學都比自己來的酷的大男生,他開始有點心甘情願給杜正一做小弟了。
他剛想再說點什麼,杜正一的目光卻向他身後飄去,他連忙回頭,剛巧看到茶館門框上掛的招財貓半簾被掀開,一個穿著睡衣的老人走了進來。那人好像有些沒睡醒,走進來的時候目光呆滯,一隻手還插在睡衣的口袋裡,腳上拖拉著一雙半舊的棉布拖鞋。要不是他的臉上有一小塊臉譜似的刺青,髮型又酷炫如獅鬃,那羅奇可真要當他是在小區裡遊蕩的老年痴呆了。
老人看見了杜正一,對他點點頭。杜正一略嫌沒禮貌地也朝長輩點了點頭就算是打招呼,接著就不理羅奇了,埋頭在他的論文上又是一陣狂寫。
老人拖拖拉拉地走過來,在羅奇旁邊的空椅子上坐下就沉默地望著窗外。羅奇被他的陣勢壓住了,有點不知所措,也跟著看了看窗戶,窗戶玻璃的正中間學人類粘了個聖誕老人的招貼畫。可是店家似乎還嫌不夠偽裝,又在周圍畫蛇添足地貼了個五個福字,上頭還不倫不類地懸了個鯉魚旗。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街對面二層樓的火鍋店,裡面正有不少食客,火鍋煮出來的蒸汽模糊了窗子。
羅奇沒看出窗戶有什麼可看的,就拿過一個空杯子,扯過茶壺在杯子裡倒滿水,送到老法師面前,“您請。”
老人彷彿這才突然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大活人,轉過頭來打量起羅奇來。羅奇沒想到老人從呆滯的沉思中醒過來,眼神竟然銳利如鷹隼,他被盯的有點不舒服,乾巴巴地笑了笑。他又想起杜正一來,趴在桌子上把胳膊抻到最長,終於碰到了杜正一手邊的茶杯,拽過來也勤快地續滿了茶水。
杜正一隨口罵道,“把你懶得,你就不能站起來拿茶杯嗎?你屁股離不開輪椅是怎麼?”
“是,老媽。”羅奇把他的茶杯推回去,不痛不癢地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老人,沒臉沒皮地朝老人傻笑了一下。
“你是誰?”老人問道,彷彿許久沒說話了,嗓音有些枯澀。
“哦-他嘛——”杜正一拖著長音懶洋洋地說道,抬起眼睛瞥了羅奇一眼,露出一絲壞笑,“他是我的吉祥物。”
哦你媽!羅奇在心裡誠懇地問候道。
“劉璃法師讓我這次帶著他。”杜正一解釋道,“說我只要帶著他,就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仙壽恆昌,芳齡永繼。”羅奇憋不住揶揄地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