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又到來了。
一望無際的烏黑,真的和白天同屬一個世界嗎?白天和夜晚,本身算是對立條件,因為它們二者構成了全部可能,而且非此即彼。可使我總覺得,白天和黑夜根本不僅僅是兩個輪流出現的時間段,而是通往不同世界的入口。
我躺在天鵝絨床墊上,在一片漆黑中,飄渺地看著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的輪廓。那輪廓似乎飄忽不定,卻又不可質疑地難以抹滅。窗外的風呼呼作響,冰冷,呼嘯,卻正為棉絨被子施展功能提供了平臺。氣溫越是驟降,被子就越溫暖,這幾乎可以算得上一種幸福源泉了。所謂幸福,不就是在惡劣的條件下尋求自足的慰藉嗎?這兩個要素缺一不可。說來雖然荒謬,可人就是這種奇怪的生物,只有觸控帶刺的玫瑰,才能喚醒知覺,意識到無痛的幸福。在平穩舒適的環境中,人基本上是麻木的,渾渾噩噩,苟且度日。並不是誰想這樣的,這並不受自我控制。人只不過是踩在高速運轉機器上的弱小軀殼而已,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在之前的基礎上繼續進行運轉。
僅此而已。
這悲涼嗎?其實也並不悲涼。這樣很輕鬆啊,省了費心算盡機關的無謂折騰,更能幫助我們找到安詳的平靜地帶,習慣一種自我設定的常規自處模式,沒什麼不好啊。悲涼就是在你認為它悲涼之後才產生的,自己不覺得悲涼,悲涼就無所固形。
在黑暗中,我依稀看到,質地並不輕盈的窗簾被風吹得鼓了起來,並且無節奏地飄來飄去,似在隨風起舞。窗簾怎麼會被吹起呢?保持靜默不好嗎?難道窗簾也不甘寂寞,想獲得一些存在感嗎?可是究竟怎樣才是對的,也沒人告訴它吧?窗簾有生命嗎?如果沒有生命,怎麼會如此荒謬可悲呢?
空氣的溼度剛好。不會太過溼潤,導致聞到苔蘚味;亦不會太過乾燥,使得肌膚乾澀脫皮。明明已經恰好好處了,可我還是會感到缺失,真奇怪。過度了會導致嚴重後果,不過度又不滿足,究竟該怎樣可好?所謂的正解,真的存在嗎?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無論沿著怎樣的路走,都是錯誤的呢?大概,正確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被達到。在自己覺得離正確靠近的那一剎那,是不是,又掉進了另一種錯誤的漩渦呢?雖然怎樣是正確的,並沒有人給出規定,也沒有絕對肯定的標準答案,可我仍然能感覺到,自己在以怎樣的一方式做著怎樣的事情時,心裡對它正確與否的判斷。如果內心裡覺得怪怪的,那麼這種做法肯定有問題。可是問題就是,我內心不感到奇怪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的。有的時候,希望能得到一種確切的指引來作為可靠的回應,可這種想法,就像褪去的色彩一樣虛無縹緲,似乎永遠沒有實現的可能。
我翻了個身,扯了扯厚棉被的一角,使它嚴嚴實實地圍裹住身體,打算用密不透風的被子來抵禦夜晚時分吹拂著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