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那是自然,許幫主放心,楊兄現在可是銀兩頗多,沉著身子呢……”
……
孤蟾高懸,朗光清逸。杯盤狼藉,雙舟並行。
空谷寂兮六合,唯觥籌兮交錯。
三人相坐船頭,推杯換盞,談笑不斷。
“……說起來,現在咱們能這麼悠哉遊哉地喝酒吃肉,還真得謝謝老許你呢。這走水路固然是最快入京的法子,但暴露的風險,亦是比之前無論走山林還是行官道都要大得多,若非有你的清水幫坐鎮四巡,這些日子都不知道遭了多少刺殺嘍。”
“許幫主義薄雲天、慷慨大氣,麾下雲合景從,俱是能人奇士,而您堂堂長安水系第一大幫的幫主願意屈身親至,為我們二人保駕護航,實乃我等幸事。鄙下無可為報,淺以水酒一杯,略表敬意。”
隨著數杯酒釀下肚,原本清冷玉寒的氣氛漸漸被眾人升高的體溫、燒紅的面色與愈聚愈濃的醺意滾得溫熱怡人,甚至隱隱發燙起來。而即使是特製用以緩解眩症因而酒氣不重的瓠浮酒,在喝了區區三杯以後,王凡亦是滿面紅潤,醉意漸起,本來還存在的最後一點距離被這滿唇酒氣化作劍鋒一斬而逝,而在酩酊烘托感染下,眾人的情感也逐漸熱烈起來,而夫子到底還是夫子,就算已然神志漸沉,出口仍是文隨而詞達,不略半分敬重與書生意氣。
“二位這麼說,可是折煞我許某人了。我不過是受這京城各碼頭兄弟仰重,勉力一領牛耳罷了,而這江湖雖遠,但中原各家門派大都是長於陸上功夫,至於那些傍水吃飯的宗門,也幾乎都是自守一方土地,與我清水幫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這些日子裡,著實是沒有多少不開眼的傢伙真敢來招惹的,我也確實沒費多少功夫,二位大可以不必如此客氣。更何況,初旭兄雖是嘴上說大了些,但論起來,他也確實算得上於我有些恩義,而且……莫說是恩師有難、兄弟有難,這還是債主有難哪,怎可不幫上一把?”
“去去去!這賬真記這麼清楚,沒意思……得了,咱這也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了,閒話不多談,也該說正事了。怎麼樣老許,這幾日你清水幫的弟兄可有什麼新報麼?”
許觀不緊不慢抿下一口酒液,說道:
“首先第一件事,你猜對了,暗查碼頭的弟兄來報,今日忽然有一批軍士藉口查訪貨物搜防火藥進京的名頭要封了碼頭,但那些人看裝飾根本就不是戶部度支司裡管漕運的部卒,而且沒有正式的文書手令,哪裡壓得住我那些兄弟?最後只有灰溜溜地跑掉罷了。但他們走後,我的人察覺到有一些往日的長工伙伕都被新人給替換掉了,單看數量,約莫有三四十號人,而他們的底細,現在還在查,但我估計應該跟你想的一樣,是宮裡面有些人耐不住出手了。”
楊暾聞言,眉頭稍皺,握杯的手指隱隱發緊:他先前就有過預感,如今自己漸近終點,長恨劍的秘密將要揭曉,而李唐家族對這件可能損毀朝廷顏面威望的大事絕無可能無動於衷,就算明面上不好直接派軍隊圍剿,但難保暗中會再下什麼釘子,而最好調動的夜幕中的力量便是那個被他一戰屠盡所有上層精英的不良人,至於最後的伏殺之地……自然只剩下上岸的那座離華嚴寺最近的碼頭了。
“至於第二件事麼……”
談及此處,王凡也不由得蹙緊眉頭,坐的靠近了一些,他們都很清楚這第二件事是什麼:自當日二人上船之後,許觀便下令封鎖了四河流域周邊,清水幫的快舟速船每日一批批地出江巡視,擋回了諸多心懷不軌之人,保證了他們行舟迅捷無阻,可以直入長安華嚴寺地界。
然而就在三天前的傍晚時分,巡守潏水的弟子忽然發現在接近碼頭的一嶺孤峰之上,無聲無息間多了一個人影,而許觀得知此事後前去檢視,卻發現此人對峰下幫眾無論喝罵挑釁還是粗聲質詢都始終置若罔聞,而此峰之高陡難攀,唯許觀一人可上得。而待他上到峰頂出言詢問時,此人卻仍無動於衷,可當他施展刀法想將此人擊落峰頂時,卻見對方只是遙遙遞出二指,其間便驟然迸發無端銳氣,只與他的刀鋒相接一剎,便將整個人擊退數丈距離……
許觀清楚此人絕非泛泛之輩,也不是自己或這幾百青衣可以對付的人物,因而幾日來只是安排幫眾嚴密監視而不動武。好在此人一直如石雕磚刻一般端坐峰上,整整三日未有絲毫動作,就連飲食都似乎是修了辟穀的餐風飲露,不曾進粒米滴水,直至今夜——
“有了變動。就像是專門抽我們清水幫的臉一樣,今夜我來之前,有幫眾來報,說是與那峰巖隔江相對的一處崖坡上,又來了另外一人,持劍與之對立,竟能逼得那個三日巋然不動的傢伙起身相應……唉,這倆人的水太深,恐怕早就超出了你我可以應對的範疇,我也看不出個實在,但估計初旭兄你也難勝其一,所以今晚我調了大批幫眾在四際埋伏。我呢就貼身陪你走這一程,若真有兇險,眾人合力,逃出生天的機會也大一些。”
“哦?今夜就能見到他們嗎?”
“不是今夜,是立刻,喏,拐過這道彎,前頭就是那兩個傢伙嘍。”
說話間,輕舟淺擺,順流而下,船頭三人齊齊向前看去。
月華籠閉四野,兩道孤影鋪陳水間。
似玉似仙,如岑如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