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讚揚程宗綸生得好,有出息,不比這個差。
程夫人謙了幾句,而後遣身旁婢子去程老夫人的太常樓,讓知會沈老夫人她家好孫兒在這兒與宗綸一處玩耍。
沈闊卻皮實,從程夫人懷裡掙出來,撣了撣小短襖,仰著脖兒義正言辭道:“我爹說了,只有我娘和未來媳婦兒能抱我!”
一排人愣住,旋即捂著帕子哈哈大笑,程夫人尤甚,笑得捶胸頓足停不下來,知敏則笑倒在了程夫人懷裡。
在一陣朗朗笑聲裡,臺上謝了幕。
命婦們都起身拍掌,尤其是戲迷程二夫人,直看得眼淚嘩嘩掉,她十分爽快地打賞了一張銀票——一百兩銀子。
原本請角兒來府裡唱堂會都是先給酬勞的,不必打賞,可既然興之所至,程二夫人開了頭,其餘幾個郡主夫人又豈會落下風?也都一百兩一百兩地打賞,後排的見前排突然打起賞來,也都有樣學樣,或銀票或首飾,不一而足。
容瑾捏捏自己小荷包裡的三兩碎銀子,難為情地低下腦袋,一隻腳在青磚地上磋,滑溜溜的。
好一會兒,她抬頭望了望同前頭熱絡說著話的太太,又看看右側腕子上套了一個金鐲子一個翡翠鐲子的容箏,她只盼她們都瞧不見自己,好腳底抹油溜出去。
然而站在她前排的夫人們已經在掏銀子,就輪到她了。
恰好此時,排頭過來一撥人,是程夫人領著程宗綸來拜會朱氏。
容瑾能察覺所有目光都落在程宗綸身上,那一身紅燦爛如東昇旭日,好像他生來就該接受眾人的欣賞和豔羨。
可她自己呢?她連望他一眼也不配,她是個局外人,哪怕有個鮮亮的小姐身份,內裡卻始終是徐家巷的野孩子,一個連三兩碎銀子也拿不出來的所謂小姐。
她先前沒覺著自己比不過誰,可現下卻深感卑微。
大庭廣眾之下,尤其是在程宗綸面前,別家都是幾十上百兩的打賞,唯有她拿出三兩碎銀子?她簡直沒法兒看了。
那時程宗綸便會知道她與他們根本不在一個世界罷,她只是穿了華服進來冒充富貴人家的野孩子,她是個髻上只簪了一支值錢釵子,連十兩銀子也拿不出來的所謂小姐。
她從始至終低著腦袋,眼看著那雙繡魚躍龍門的靴子在自己面前走過,聽他向自己身側的朱氏行禮問安。
而她右側的排頭,伶人追魂索命般過來了,她手上端著漆紅托盤,裡頭盛了好些銀票和首飾。
罷了罷了,聽天由命罷。
容瑾抬起頭,便見程宗綸被一臉慈愛的程夫人拉著走向容清“這是那容清妹妹,幼時你們曾見過的!”
她見他回頭看了眼自己,微眯著眼,像是疑惑,像是在徵詢,容瑾垂下眼睫,兩隻食指糾纏著打架。
程夫人問他發什麼愣,他說:“兒方才認錯人了。”說罷他便調回視線,問容清妝安。
哦,是認錯人了,怨不得他同自己談詩詞呢,原來他以為自己是容清,原來如此啊!
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兒,就是忽而鬆了口氣,哪怕在眾人面前只能拿出三兩銀子也沒什麼可難為情的了,因為壓根無人留意,可接著又是深深的失落,她不曉得自己在失落什麼。
漆紅托盤愈來愈近,已橫在容辭面前了。
“嘿!”沈闊突然躥過來站在她身側,悄聲問:“你攥著你的小荷包做什麼?沒銀子了?”
容瑾倏地變了臉色,緩了緩又恢復如常,“是啊,沒銀子了,怎麼的?”
而後,容瑾手裡便被塞了張銀票。
她愣了一下,這空當那臉上描紅的伶人已將托盤送到她面前來了。容瑾來不及細想,便將手裡的票子放進去,可待看清數目時,她的眼皮子開始抽搐,手懸在半空,不知該將銀票拿回來還是放下手認命。
可那伶人連連頷首道謝,她終究沒臉把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來。
一旁的朱氏瞥了眼那銀票,冷冷調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