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時,江平潮總算等來了昭衍。
為避開旁人,穆清先一步送他下山,江平潮與守在山門外的幾名扈從會合後,尋了個五里亭歇腳暫待,卻不想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正當江平潮坐立難安之際,一道人影如山間狐鬼般飄忽現身,幾個起落便掠過數丈抵達近前。
護在江平潮左右的四名扈從登時一驚,下意識拔刀出鞘,江平潮喝止了他們,轉頭打量昭衍一番,見他上衣多出幾道破口,顯然是與人動武交鋒了,當即心頭一凜,皺眉問道:“發生了何事?”
昭衍聳聳肩道:“言多有失罷了。”
“你既是來做說客的,應知哪些話該不該說。”
“不錯,可惜有些話雖不好聽,卻是不得不說的。”
聞言,江平潮臉色更沉,他正欲刨根問底,昭衍卻催促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快些動身,這霜寒天裡不好在山林過夜。”
他催得緊,江平潮亦不願在此久留,兩人難得一拍即合,一行人翻身上馬,疾如飛箭般踏破滿地霜露,很快同玉羊山漸去漸遠。
此方道路多坦途,座下又是好馬良駒,揚鞭絕塵,馬不停蹄,一氣飛馳了半個時辰,踏過五十里荒草地,昭衍勒馬回首已望不見玉羊山的輪廓,這才放鬆了韁繩,馬蹄隨之由疾轉緩。
事先留守於此的一隊人馬見到他們安然歸來,悉數現身併入隊伍,江平潮在前點過人頭,見昭衍落在後面,便策馬迴轉,問道:“不是說越快越好?”
昭衍道:“五十里已過,料來追不上了。”
此言一出,江平潮臉色微寒,低聲道:“有人跟蹤?”
“小心駛得萬年船。”
江平潮權衡一二,果斷道:“那就休要耽擱,繼續快馬加鞭,連夜趕到鎮上,明日一早走官道,儘快趕回棲凰山。”
“此法固然好,當下卻不可行。”
“有何不可?”
“就算我們騎的是千里馬,一路暢通無阻,最少也得耗去十天半月,彼時木已成舟,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江平潮握緊韁繩,他垂眸掩去一閃而逝的冷芒,故作驚疑地問道:“怎麼回事?”
昭衍也不與他廢話,直言道:“謝掌門不僅拒了盟主的好意招攬,還在暗中做好了起事準備,料來她舉派南下馳援蜀南就在近日,若是先回棲凰山稟報事態,必然錯失先機。”
馬蹄嘶鳴聲陡然響起,劃破了黃昏的冷寂。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江平潮猛地收緊了韁繩,馬匹噴出一團白汽,焦躁地原地踏步,一如主人現在的心情。
昭衍道:“茲事體大,借我八個膽也不敢胡言。”
江平潮自知昭衍的性情雖然散漫乖張,卻是個智狡而狠之人,若是沒有真憑實據,量他也不敢無的放矢。
是了,連自己都察覺到了玉羊山內的暗流湧動,昭衍既去見了謝安歌,怎會一無所知?
斂於鞘中的佩刀無聲動了一動,江平潮悄然壓住刀柄,沉聲道:“你發現了哪些蛛絲馬跡,又有幾分把握?”
“我們自入山門便不被允許走在明處,言行皆受穆女俠等人的看管,而在我陳清利害之後,謝掌門依舊不改決斷,可見她不僅是與武林盟離心,還與其他門派劃下隔閡,此舉絕非上策,除非她另擇明路。”頓了一下,昭衍又道,“再者,江少主莫要忘記前日看過的情報,上書望舒門封山一載,門下弟子十去二三,僕役幫閒皆被遣散,如今她們緊鑼密鼓地演武練戰,破曉起身過午方休,上下人等無不枕戈待旦,物資呼叫亦遠超尋常……諸般種種,豈不令人警惕?”
“說到底,你手中沒有真憑實據,不過是在妄自臆測。”江平潮冷然道,“倘若望舒門真有與武林盟為敵之心,你我今日既已入山,哪能如此輕易便全身而退?”
“倘若這趟來的只我一人,結果就未必了。”
說到此處,昭衍抬手撫過衣上破口,戲謔道:“看來做個好人雖難,有時候也不是沒有用處的。”
江平潮只覺如有毒蛇從背後竄出,冰涼的蛇身纏上了脖頸,滑膩的蛇信舔過臉頰,心跳都為之一滯,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你攛掇我來,就是要拿我做護身符?”
“這話何從說起?”昭衍意有所指地道,“心中無意,總是八面來風也難吹動……江兄,非我有意算計,是你先起了心。”
江平潮呼吸漸沉,手背上青筋畢露。
昭衍抬頭望了眼天色,道:“咱們與其趕回棲凰山,不如先奔濱州。望舒門安分則罷,假如謝掌門真有異心,有了今日這番打草驚蛇,她是不動也得動,想要趕在武林盟出手之前突圍南下,取道濱州是最佳捷徑——江兄,你的信物可在身上麼?”
他多說一句,江平潮心裡便多一分冷意,沉默著探手入懷取出那枚玄鐵指環,昭衍見到信物無誤,皺起的眉宇一鬆,笑道:“自從江盟主接掌大任,海天幫便分化干支,如今坐鎮魚鷹塢的僅有長老和堂主,平時則罷,若遇大變難免齟齬不合,江兄既為少主人……”
不等他說完,江平潮已冷笑道:“子虛烏有之事,徒勞奔波。”
“江兄當真不願同去,我自不好強求。”昭衍道,“左右此事關乎重大,待江盟主得知訊息,必然下令沿途幫派設關阻截,屆時兩面夾擊,望舒門區區一派之力,料也出不了大亂。”
江平潮臉色微變。
昭衍走出幾步,聽到背後馬蹄催急,唇角上揚,側首笑道:“江兄怎麼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