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鬆開手,昭衍便轉身而去,鐵門很快就重新閉合,偌大牢房內又只剩下了一個活人。
江煙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無端覺得有些冷了。
昭衍著實是累著了。
千里風塵足以讓一個鐵打的人身心俱疲,在抵達棲凰山的一天一夜裡,他連個閤眼的工夫也無,先跟江天養打過機鋒,又在杜允之面前演過一場好戲,而在無赦牢裡的這幾個時辰,疲憊遠勝過先前累積的種種。
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
昭衍走到門外,找了個還算乾淨的角落靠坐下來,就這麼蜷著身,和衣而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鐵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了一條窄縫,佝僂瘦小的老嫗如腳不沾地的鬼魂般從中掠了出來。
江煙蘿站在他面前,靜默無聲地打量著,覺得這人睡著時就像個小孩。
她湊近,低聲在他耳邊問道:“你為何不問我呢?”
睡著的人自不會回答她。
“我等了一天,你分明是想知道的,為什麼不問我?”她的聲音很低,“我留了方詠雩一命,如約把他送給周絳雲,順手幫你圓了他不能再修煉陽冊的謊話,給他爭來了最後一次翻身的機會……你沒信錯人,他到了那般境地也沒出賣你,可他太好騙了,我輕而易舉就能讓他恨你入骨,等你們見了面,他只想要你死。”
縈繞鼻前的血香味越來越濃,他無意識地皺緊眉,但沒有醒,甚至睡得更沉了些。
江煙蘿的手落在昭衍頭上,即便她現在虛弱不堪,但在昭衍不設防備的情況下,要殺死他並不是一件難事。
正如她給了昭衍一次機會,昭衍也同樣給了她一個選擇。
“傻子。”
最終,那隻手拂過了昭衍的昏睡穴。
無赦牢又墮入了一片黑暗,零星的活人氣很快消散在愈發濃郁的血腥裡,間或有一兩聲慘叫從黑暗深處傳來,轉瞬即止,復歸於一片死寂。
昭衍這一覺睡得很久,久到醒來時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他如一根繃了太久的弓弦,驟然放鬆下來便再難拉緊,意識甦醒後好一會兒才睜開惺忪的眼睛,無赦牢內依然寂靜得落針可聞,先前聽到的些許人聲也消失不見了。
思緒回籠,昭衍定了定神,發現自己依然蜷在角落裡,身體都冷得有些發僵,似乎是睡著以後再沒動彈過,連忙站起身來活動了幾下,真氣運轉全身,四肢百骸很快回暖。
那扇鐵門依舊緊閉著。
昭衍抬手拍了三下,裡面無人應答,倒有不甚清晰的水聲從縫隙間傳出,他遲疑了片刻,終是推門而入,一進去便看到地上落了幾件血汙浸透的衣衫。
散落的衣物一路蜿蜒向石橋,而那本該待在盡頭石臺上的人已不見了蹤影。
水聲從橋下傳來。
昭衍踏上石臺,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只見那湖裡沉積的屍身俱已不見,有人啟動了水下機括,將汙水和屍身一併透過暗渠排了出去,換了一湖清水,而在湖邊青石板上,一個窈窕玲瓏的女子正披著素白長衣坐在那裡,身軀微側向下,以手掬水洗髮。
他呼吸一滯,本就所剩無幾的睡意頃刻消散了乾淨,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悄然從背後升起。
昭衍的身影倒映在水上,江煙蘿見到了,慢條斯理地將溼發攏成一股,仰起不施粉黛的素顏玉貌,眉梢眼角都帶著溫柔如水的笑。
“阿衍哥哥,我們該出去了。”
生死十日,破繭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