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江夫人攜江煙蘿安然離去,方懷遠心中大石才算落下一塊,旋即又提了起來。
演武場大門緊閉,當中之人望不見高牆外的情形,卻能聽到那陣驟然大作的喊殺聲,方懷遠不必細想便知是外敵大舉攻山,如今駐紮在棲凰山上的武林盟弟子不過千餘,其中半數都聚在演武場,剩下幾百號人憑藉機關暗道和山勢地形或可阻擋一時,卻耗不過大批人馬的前仆後繼。
三十三年江湖霸業,就要於今日高樓傾覆了。
饒是方懷遠對此早有準備,當下也不禁心如刀割。
他回過身來,陳朔雖也在演武場內佈置了兩隊好手,但兩邊人數相差懸殊,交起手來難免寡不敵眾,數百名守衛一擁而上,小老頭等幾名長老和管事親自發號施令,只消片刻就將敵人分而圍之。
陳朔早就有心脫身,怎奈何江平潮步步緊逼,他只得且戰且退,眼看就要被逼至死角,只得將心一橫,手掌驀地向前探出,江平潮一刀劈來,眼看就要將這隻手斬成兩半,卻見手掌一挽一蕩,一隻手幻作兩隻,五根手指也幻作了十根,好似菩薩拈花般不沾絲毫凡塵氣,輕飄飄從刀刃兩旁錯過,猝不及防之下,江平潮這一刀落在手影交疊處,毫無滯澀地穿了過去。
這就是觀音臂!
江平潮從未見過這樣詭譎莫測的招式,只見那變幻不定的手影錯鋒過後又合二為一,五根手指往刀背上一按,如有千鈞壓頂之力,他只覺手上一沉,刀鋒被迫向下落地,陳朔趁機欺身而近,弓肩撞在他胸膛上,氣血激盪之下,江平潮喉口一甜,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陳朔又是伸手向他右肩擒來,屈指成爪,分明是要擰脫他一條胳膊。
見此情形,一般人都該先行避讓,江平潮卻是不退反進。
手中長刀被陳朔踩在腳下掙脫不得,又見對方抬手襲來,江平潮目光沉著,猛地沉肩向右一側,陳朔的手也如影隨形般向右抓去,卻見後者腰身一扭,左手並掌如刀,自下而上斜劈如月,直取陳朔腋下空門。
掌緣未及,刀氣已割裂衣衫,陳朔當即一驚,只得專攻為守,右臂當空一揚,堪堪與掌刀交錯而過,江平潮趁機奪回兵刃,腳下一逼,正要直刺陳朔胸膛,沒想到那隻手又凌空落下,帶起一片清晰可見的殘影,如那廟裡供奉的千手觀音, 在這剎那之間,彷彿有無數手掌拍在刀上,連消帶打,似虛似實,江平潮的疊浪刀勁生生被這千手觀音悉數化解了去。
此人能夠穩坐浮雲樓副手高位二十餘載,果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他卻不知陳朔此刻亦是暗暗心驚。
觀音臂是前朝大內供奉的不傳武功,在江湖上名聲不顯,威力卻不輸給那些所謂的絕世武功,以千變萬化、鬼神莫測為本,陳朔苦練了二十多年,自信論武功僅在閣主與四天王之下,如江平潮這般武林後輩固然不容小覷,到底是年紀太輕,內力閱歷皆有遜色,江平潮的性子又衝動,對上這樣虛實變幻的招法難免應接不暇,待其方寸一亂,再將人擒獲便是易如反掌。
孰料,江平潮這回雖驚不亂,一柄長刀被他使得如臂如指,肉掌亦可化為刀鋒奇襲空門,其內力深厚也在陳朔估計之上,最後一招“三重疊浪”從他刀下湧出來,竟是由三化六,前後六重刀勁如驚濤拍岸迎面襲來,若非千手觀音的防禦滴水不漏,只怕陳朔已中了他一刀。
若是在與尹湄擂臺對決的那一日,江平潮能使出這六重疊浪來,未嘗敵不過嘯魂刀的五雷轟頂!
最後一掌拍下,顫鳴不已的刀身發出了一道微不可聞的裂響,刃上赫然可見一線蛛絲裂紋,江平潮目光一凜,仍是咬緊牙關,硬頂住千鈞壓力,整個人朝前再踏一步,將全身氣力灌注在這一刀上,沉聲喝道:“去!”
海天刀法深諳浪潮來去之奧妙,原本這六重疊浪過後,長刀已是後勁綿薄,陳朔的千手觀音亦恰好由外放轉為內收,不想第七重刀勁陡然爆發,其迅猛威勢更在前六重之上,陳朔被迫後退半步,來不及施展第二次千手觀音,刀鋒已破開護體罡氣逼至近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意,直取陳朔胸前空門!
陳朔臉色驟變,想也不想便雙手齊出,左邊隨肩下落,右手提臂上翻,一上一下一剛一柔,彷彿兩條陰陽魚環繞刀鋒遊動起來,分明指不沾刀,勢如破竹的刀鋒卻被無形氣勁黏住,生生滯在胸前三寸之處!
江平潮此刻手臂經脈劇痛,已是真氣將竭之兆,刀上裂紋也在無聲擴大,他深知這一刀過後自己怕是再無餘力,用力一咬舌尖強迫清醒,左手翻轉向上,猛地拍在刀柄末端,以掌力加持刀勁,強行破開了禁錮刀鋒的氣勁。
生死剎那,陳朔本能變招,一手擒住刀刃,一手襲向江平潮咽喉要害,兩人距離瞬間拉近,一個拉不住刀勢,一個避不開鎖喉,眼看就是同歸於盡的下場,一聲裂響同時在兩人耳畔炸開!
那柄裂紋遍佈的長刀,終是在刺破敵胸的前一刻斷裂開來!
刀刃碎片飛散,江平潮呼吸一滯,陳朔亦驚醒過來,於斷刃刺來的瞬間將身一側,那隻本可捏碎喉骨的手掌只從江平潮頸側點水掠過,而他手裡那柄斷刀從陳朔胸前劃過,拉開一條狹長參差的血口!
“……為什麼?”
陳朔手捂胸膛噴出一口鮮血,正要起身卻聽見江平潮這聲發問,他一怔抬頭,只見江平潮手握鮮血淋漓的斷刀,猶有不甘地問道:“你為何不殺我?”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可江平潮再清楚不過,在刀刃斷裂的那一刻陳朔已是贏了,自己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結果陳朔拼死撤了招。
這樣近乎於施捨的手下留情,只會讓江平潮愈發憤怒和難堪。
他滿腔怒火中燒,又覺得悲哀至極。
陳朔只得苦笑。
後生可畏,若換了其他人在此,陳朔說什麼也要提早剷除後患,偏偏這個人是江平潮。
陳朔跟了兩代姑射仙,可謂是這世上最瞭解她們的人,江煙蘿對待江平潮或有許多虛情假意,但也未嘗沒有一點真心,否則在陰風林那場比試時,她不會多此一舉地讓陳朔設法廢了展煜,只為江平潮傾慕於穆清。
這一丁點真心實意,也許只有米粒綠豆大,可對姑射仙來說已是難能可貴,陳朔可以不在乎生死,卻不能不顧忌姑射仙的喜怒。
好在刀鋒已斷,傷口不算太深,陳朔踉蹌兩步站起身來,不願再與江平潮糾纏下去,氣沉丹田,屈指抵唇,吹出了一聲長哨!
頃刻之間,又一隊人影出現在牆頭樓上,迅速架起了弓弩。
江平潮奪了一柄新刀在手,正欲繼續同陳朔纏鬥,卻不想劍影落下,巨闕劍向後一推,他被護在了方懷遠身後。
“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