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盡,丑時至。
黑月照山崗,陰風捲密林。
百餘人馬分佈如棋,扼守四方大路小徑,火蛇吐信不定,刀鋒映光生寒。
他們不曾交頭接耳,也無左顧右盼,像是一堆緘默的石像,倦鳥也將這些人當成了木石,撲稜著翅膀想要落下,指爪尚未觸及人體,小小的身子便被一把攥住,指間用力一捏,鳥兒連一聲尖唳都來不及發出,就成了一團肉泥。
尹湄騎著一匹黑鬃馬,身上仍是那件鴉羽似的黑衣,醜陋面具倒摘了下去,露出一張冷白的面容,如同畫在紙上的女鬼。
她雙目微闔,手指不時摩挲過刀柄,旁邊還有一個人駐馬而立,弱冠年華,健瘦如削,正是天狼弓水木。
昨夜截殺失手,陸無歸跟駱冰雁很快得到訊息,兩人大為震怒,知道風聲走漏,斷然撕毀最後一層粉飾,遣水木即刻動身趕來,協助尹湄將這些白道弟子一網打盡。
原本不在名單之上的昭衍,現已名列於前。
一個時辰前,探子回報說發現了蹤跡,根據線索不難斷定這些人就藏在山中,可惜昨夜那場雨太大,山林草木盡溼,否則只需一把火就能把人逼出來。
好在這座山不算大,水木已經派人分頭搜山,各方出口也設下關卡,甕中捉鱉近在眼前,而他們都知道這些白道弟子不會坐以待斃。
尹湄忽然道:“來了。”
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裡,陡然飛起一群驚鳥,看方向正是衝著這邊來的。
水木反手取下掛在背後的天狼弓,雙目一掃,眾殺手立刻分散開來,一道道絆馬索攔在了路中央,夾道樹上人影閃動,纏裹柳葉刀的繩網已經準備就緒。
不多時,一隊輕騎從前方岔路口殺了出來。
二十六人,二十匹馬,最末六匹馬上都馱著兩人,彼此靠背而坐,手持小弩和各種暗器,緊追其後的殺手們都被流矢所傷,一時半會兒竟被拉開了距離。
當先馬背上的人赫然是劉一手,他單臂持刀,身體斜傾欲墜,繩索尚未絆住馬腿便被他一刀斬斷,江平潮緊隨其後,九環刀迎風而斬,刀鋒刺入繩網空隙,反手疾揮如輪轉,沛然巨力竟將拉扯繩網四角的殺手也一併甩了出去。
就在他們即將衝到近前的時候,三支連珠箭離弦飛射,水木與尹湄同時騰身,雙刀向左,長弓向右,寒芒伴隨勁風撲向人面,劉一手跟江平潮卻都勒馬掉頭,原本跟在他們身後的八名弟子疾衝上前,八柄刀劍縱橫格擋,剎那間組成兩面盾牌,穩穩接下了這回左右夾擊!
然而,尹湄的身子輕盈如燕,翻身從他們頭頂掠過,雙腳一錯而動,長短刀猶如風車急旋,一霎那鮮血飛濺,四道人影狼狽落地,四匹馬兒仰天嘶鳴,竟是被她砍斷馬腳。
馬血噴濺如泉湧,那四人失了腳力,頃刻被圍攻過來的殺手瓜分斬落,江平潮睚眥欲裂,卻是用力一夾馬腹,眼見前方空門大露,他與劉一手聯袂開路,帶領剩下的人趁機衝了過去!
饒是水木出手迅疾,長弓也只來得及打下其中兩人,眾殺手或翻身上馬,或施展輕功,竟沒有一個能夠追上那隊絕塵人馬,可見他們何等勇決!
“果真如你所料,他們是要去越州。”
水木冷眼看著塵囂四起的密林,雖然被衝破了第一道防線,他卻半點不慌,近三百個殺手已經分佈開來,這些困獸即便能夠一鼓作氣,也難免再而衰、三而竭的下場。
他正要追趕,鮮血滴淌的長刀猛地攔在身前,尹湄抬起左袖揩去臉頰血跡,道:“先別急,人數不對。”
水木回過頭:“你是說……他們分兵了?”
“恐怕如此。”尹湄望著劉一手等人飛馳而來的路口,“咱們要是都追過去,難免顧此失彼。”
水木倒也乾脆,當下便道:“那我們也分!我帶人去追,你往這條路摸過去殺個回馬槍。”
“不行,咱倆換一下。”尹湄眼睛微眯,“他們要想出山,不外乎西奔越州、北取天塹兩條路,西邊密林只有三里,出去便是大道,需得飛馬追擊,而北面多峭壁深澗,對你的弓箭更有利。”
商議完畢,兩人再不廢話,尹湄飛身落回馬上,屈指吹出一聲長哨,在場殺手半數隨她策馬而去,剩餘人調轉方向,跟在水木身後向岔路口疾馳。
水木不僅箭術高絕,騎馬也如射箭一般迅疾,只消兩刻鐘的工夫就穿過叢林,望見一些人正從山洞裡魚貫而出,馬蹄踏路不停,他抽出一支箭矢搭上弓弦,幾乎就在手指鬆開剎那,十丈開外有一人應聲中箭,其他人大驚失色,紛紛抬頭望向這邊,見到人馬奔襲而至,立刻大聲呼喝,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