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醜女人染血的手指拭過唇角,輕輕笑了一下,道:“這個世道,人要比鬼可怕多了。”
不同於剛才嘶啞難聽的嗓音,這一聲可謂悅耳動聽,醜女人將斷裂的鏈子鏢丟棄在地,反手拔出一把長刀,身形在風中乍然展開,彷彿燕子抄水,白芒破空,刀鋒斜斜斬向昭衍頭顱。
劉一手恰好趕到昭衍身邊,毫不猶豫地出刀相護, 雙刀交鋒剎那,兩人都能感覺到一股霸道氣勁震盪而來,俱是心頭凜然,醜女人毫不猶豫地撤刀下腰,堪堪從劉一手的追擊下脫身開去,同時反手一刀砍向劉一手左膝!
只一錯眼,刀鋒離膝蓋不過半寸,劉一手擋之不及,唯有就地一滾,那醜女人正要再出一刀,冷不丁一把細劍穿風刺來,她橫刀格擋,臉上卻捱了一爪,腳下旋身擦肩,只覺得面龐一陣刺痛,伸手一摸,面板光潔無瑕,渾不似剛才粗糙枯皺的觸感。
穆清瞳孔驟縮,驚呼道:“是她!”
身後眾人譁然起來,昭衍晃盪著手裡那張人皮面具,望向對面那道嫋娜身影,誠心實意地道:“尹堂主,你還是穿紫色衣服好看,這一身黑不溜秋,就像烏鴉成了精,怪不吉利的。”
這醜女人自然是尹湄。
陸無歸代表補天宗與駱冰雁和解結盟,這些白道弟子的性命是駱冰雁要交給周絳雲的第一份禮物,也是弱水宮加入覆道大計的投名狀,尹湄很清楚自己要扮演一個劊子手的角色,她現在是補天宗的刑堂堂主,等這件事辦成了,她就能填上謝青棠的空缺,成為暗長老。
這次任務容不得她拒絕,也不允許失敗。
因此,哪怕是對著昭衍,尹湄也不會手下留情。
劉一手從震驚中回過神,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她?”
昭衍笑道:“萬幸雲霄殿的屋頂不算滑。”
“你知道了,就該爛在肚子裡,不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不應把這些告訴他們。”尹湄幽幽嘆氣,“我只要帶四個人回去,至於剩下那些人……若是他們乖一點,我或許會放過幾個呢。”
“那老烏龜讓你下手幹淨些,最乾淨的做法不就是趕盡殺絕嗎?”昭衍搖了搖頭,“尹堂主,你撒謊不臉紅,虧心不虧心?”
劉一手跟隨方懷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猖狂的後生晚輩,可他想到尹湄那奇詭霸道的刀法,又不得不承認她是有猖狂的底氣。他望了一眼身後,百人隊伍已在剛才那番襲擊裡至少折損了一成,尹湄帶來的兩百名死士還未有幾人傷筋動骨,就算加上昭衍,自己這一行的勝算也十分渺茫。
江平潮握刀的手背青筋畢露,厲聲問道:“補天宗這是要與四大門派開戰?”
尹湄漠然道:“你們是白道,我等是黑道,自古正邪不兩立……殺你們,天經地義。”
“泗水州是弱水宮的勢力範圍,謝青棠一事尚未了結,你們又在此肆意妄為,難道就不怕駱冰雁震怒?”
“我能在駱冰雁的眼皮子底下帶兩百人一路追來,你們當真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眾人呼吸一滯,方詠雩想到了駱冰雁收下的那隻卷軸,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識地看向昭衍,卻見他負在背後的左手擺了擺,暗示不要輕舉妄動。
昭衍道:“尹堂主,你有二百死士,我這邊人數雖少卻也不是酒囊飯袋,這打打殺殺有傷天和,不如咱們各退一步,我把這四個人交給你,你放其他人安全離開?”
江平潮聞言大怒:“臭小子你說——”
尹湄本就冷漠的面容一瞬間如凝寒霜,譏諷道:“聽聞你是步寒英的弟子,竟然如此貪生怕死?”
“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昭衍滿不在乎地道,“左右是打不過你,負隅頑抗只是枉送性命,他們四個人落在你手裡未必會死,卻能為近百人換來活命機會,難道這筆買賣不划算?”
說罷,他轉頭看向眾人,問道:“四位正主不如說句話,你們自個兒願不願意?”
江平潮暗罵這廝話術歹毒,原本是昭衍貪生怕死,現在倒把自己四人推上風口浪尖,可他到底是有擔當之人,斷然回道:“我自是願意,就怕魔女出爾反爾!”
“我也願意。”方詠雩不容拒絕地將石玉推到一名臨淵門弟子手裡,越眾而出與江平潮並肩,“然而,駱冰雁也說過放我們安全離開,如今卻聯合補天宗暗下殺手,憑什麼讓我們相信?”
尹湄冷笑:“眼下爾等生死皆在我手,就不問我願不願意?”
“你只能願意。”
話音未落,昭衍身形閃動,尹湄還當他要趁機偷襲,下意識橫刀一擋,卻是劈了空,但見他落在方詠雩身後,無名劍橫在頸前,只需輕輕一劃,就能將方詠雩封喉絕命!
江煙蘿臉色煞白,劉一手怒喝道:“你做什麼?”
“陸無歸耳提面命,要你把他們四個活著帶回去。”
昭衍不顧身周眾人劍拔弩張,持劍之手穩若磐石,冷冷逼視尹湄,道:“你們人多勢眾,我們確實無處可逃,但你若要大開殺戒,就帶不走任何一個活口!”
場上情勢再變,原本肆無忌憚的殺手竟變成了投鼠忌器的一方,眾人都有了片刻恍惚,倒是江煙蘿反應最快,拔下發簪用尖端抵住脖頸要害,雖一言不發,已用行動表明了態度。
江平潮看了一眼穆清,見她對自己點頭,兩人反手將刀劍橫於頸側,大笑道:“不錯,我等絕不怕死,你有種就繼續殺啊!”
白道弟子臉色大變,紛紛想要上去阻攔,卻又不敢觸碰分毫,心知他們都是為了自己,心裡滿是不甘與仇恨,倘若目光能夠殺人,尹湄及其身後殺手恐怕已經被千刀萬剮。
見此情形,尹湄冷若冰霜的容顏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卻比九幽陰風更加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