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子夜,應是暖意綿延,唯獨今夜寒風肆虐。天地渺茫,江南晦暗不明,實乃殺人放火佳時。
此刻,言暮跪倒在逐漸被大火瀰漫的廂房,身後是如豔陽般紅烈的炎,伴著焰光,那把清冷卻亮絕的嗓音再次響起:
“你是誰?”
感覺到極大的威脅的言暮,深深地吸了一口濁氣,濃密的煙嗆得她不禁咳嗽起來。
“咳咳”不斷伏地咳嗽的她脖頸處仍架著鋒利的劍,只要他輕輕一劃,自己這條眾人力保的殘命便留不住了。
不行!她還沒有為爹孃,為肖嬤嬤,為白楓,為笑寶,為她言家八十八條人命報仇雪恨,她怎可以死?
漆黑如墨的房間裡,不斷咳嗽的小人兒,雙手將身下散落的木炭緊緊揣在懷裡,仍燒著的木炭火辣辣地在她的手中,不斷地刺激著她接近奔潰的神經。
言暮使勁搓碎手中的木炭,慢慢地把已經被冷汗浸過的身體喚醒,兩隻腿不再因害怕而抖個不停了,只見她一頓一頓地頂著脖頸處的劍,站了起來,不斷呼吸的胸膛彰顯著她的緊張。
“轉過來!”
說話者已經非常不耐煩了,言暮透過身後的聲音和劍柄的位置,迅速地推斷出,此人不算很高大。
“言家已被滅門,你到底是誰?你若不說就只有死路一條!”
滅門!言暮只感覺到一股無法抑制的冰冷,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襲滿她的全身。
“我是……”
只見她深深地閉上哀怨的眼睛,下一秒再次睜開,便變得堅定無比,似那劃破黑夜的啟明星般:“陰差!”
霎時!言暮一把轉過去,就在即將面對他的時候,猛地一下!提手往他的眼睛處甩出炭灰。
猝不及防的炭灰瞬間糊上了刺客的眼睛上,火辣辣的炭灰讓人嬌嫩的眼球刺痛無比。
“啊!”
言暮藉著火光看輕眼前的人,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墨黑的錦衣華服,束起的黑髮,白皙如玉的臉孔,殷紅的嘴正在痛苦地呻吟著。
不行!這樣子會引來他的同夥!
根本來不及思考更多,言暮連忙將另一邊手的木炭,投擲在他呻吟大張的嘴中。漆身為厲,吞炭為啞,木炭火熱的溫度和細屑一瞬間划進他的喉嚨,讓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庭外的大火已經逐漸蔓延上來,目睹仇人此情此景,年幼的她來不及恐懼或喜悅,只想一股腦地往外衝去。
突然,言暮感覺脖間一痛,只見那痛苦不已的男子正死死地抓著她掛在頸項上的被紅繩穿連的彩雲髓。
言暮出生之時,正直夕陽西下,江南湖天一色,暮色浴遍群山,蒼茫雲霧輕拂,碧藍接天映照,爹爹大喜,送予她一枚天地間極其罕見的五彩玉髓——彩雲髓,意為天地祥瑞,承祚於言暮一人。
如今,那目不可視,口不可言的男子,正狠厲地抓著她唯一的寶物,不捨便不能活!容不得言暮思考,她當即抓起地上的焦炭,對著拉扯中的紅線一燒,盡數斷開!
言暮像發了瘋般甩開那人,往言府最隱蔽的通道跑去,言府已經不能待下去了,還有刺客在裡面,她只能走最快的路,走出去,才有一條生路!
垂髫年華的小兒,倘若心智不夠堅定,倘若反應不夠機敏,倘若不是用盡所有的辦法,倘若不是心知活著才是唯一的出路,可能她真的走不出這片狂煙火海。
多年之後她再次登高回望,昔日的光景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猶記得那一夜繁華溫暖,被血海深仇掩埋,她沒有回過頭,她只能不斷地往前跑,不斷地逃。
孃親說得沒錯,她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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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一群窩在城北破廟處的乞丐兒們,正遙遙地望著門口的小路,這個破廟,是八街九陌、軟紅十丈的江南,唯一能給他們這群無家可歸的孩子,有瓦遮頭的地方。
此刻的他們,一個兩個摸著乾癟的肚子,似是期盼著什麼到來那般。
衣著襤褸的言暮,摸著雙手疼痛欲裂的傷口,雖然扯了一些碎布洗淨包裹著,卻還是於事無補,她已經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腐爛的肉已經化作膿水,疼痛之後伴隨著難忍的瘙癢,不斷地催促著她趕快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