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暗激其心——我當掃除一切障礙,這個世界本該為我。卻又看不清他要掃除的障礙在哪裡,自己也成了他人慾念中當掃除的障礙。
有更多人在表達失望與不滿,對周圍的不滿,對家國的不滿,對祖宗的不滿,對神佛的不滿,——我今日何至於此,不能立足世間揚眉吐氣?我為什麼生在這樣一個世界?
凡此種種慾念交織。齊於靈臺呈現難以評說盡處,正是這世間眾念糾纏、限制、衝突,推動了世間歷史前行,造就了各種“功”與各種“業”。然而梅振衣明白,地藏不是要他去解說這世間眾生欲地功業,還是在此情景下回答那一問——何為菩薩行?
“觀世人如一人,合萬念成一念,自然洞明。”梅振衣答道。
這等於開口破法。從方才的慾念交織糾纏中跳出來了。眼前所見又有不同,成了方才所見眾生地各種“行”,有的值得讚歎,有的值得感慨,有的值得惋惜,有人可笑,有人可恨。世上眾生合一,呈千人千面。而一人之行,亦可見多人多面。
梅振衣沒有再多看,直接答道:“世間事眾生自取,向何處而往便是從何處而來,輪迴如此。變遷亦如此。悲憫情懷從何而來,幽冥世界亦從何而來。”
三句話答話,一切迴歸沉寂,梅振衣從地藏菩薩法座上消失了。又回到無邊無際一無所有之中。
梅振衣再次一抖煉魂幡,這回施展了收攝之法,周圍無邊的黑暗世界彷佛以他為中心不斷湧來,在光芒中消失於無形。既然照不破無邊黑暗,那就把周圍的虛空都攝入煉魂幡,這幽冥世界中總有可見之物。
法術剛剛展開,神念中又聽見喬覺地聲音喝問道:“何為無量光?”
地藏菩薩也太欺負人了吧?在菩薩座上問完“菩薩行”還不夠,又在這無邊無物地世界中問“無量光”!然而這回卻不是問。而是自問自答,緊接著梅振衣就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地唱偈之聲——
“無量光照盡十方世界,盡十方世界自性光明,盡十方世界在我光明中,盡十方世界無一人不是我。”
隨著唱偈聲,梅振衣忽有觸動,心念起處入“眾生觀”境,自性光明照見幽冥世界。
幽冥世界中有何可見?就是方才在法座上所見眾生地“死”後的幽冥境。“幽冥境”與清明回顧一生的“中陰光明境”有何不同?其實它涵蓋了中陰光明境中的一切。但是多了別的感受。讓人體會的更加清晰。
怎麼形容呢?梅振衣的第一反應這幽冥境很類似於天刑,但又與天刑完全不同。一生所歷之事。與世上有靈眾生交往所留下地痕跡,全部被返照回來了。
什麼叫“返照”?舉個例子吧,張三曾陷害過李四,他會感受到李四被陷害經歷的痛苦,在一生回憶中重新見證這件事的同時,不論李四本人是否知情。
為什麼與天刑不同?因為這些人已經“死了”,肉身爐鼎消亡,只有一縷神識進入幽冥境,處於絕對的清醒狀態,既不會昏迷也不能躲避。拿刀切排骨,豬是不會疼的,因為那頭豬已經死了,其實一個人**上所承受地一切,只有轉化為心靈的感知才有意義。
幽冥境中就是純粹的心靈感知,返照這一生留下的一切痕跡,在中陰光明境回現地同時。一生所行帶給他人的感受隨一生的經歷都返照回來,感同身受,互相交織、疊加、衝抵。
梅振衣突然想到一句評語:“幽冥不欺心,人心即地獄。”
心中想到“地獄”二字,此念一起,眾生觀中定境更深,彷彿又進入另一層更深的見知境界中,“他心通”自然俱足,不由自主的發動,觀境中無一人不是我,眼前眾生經歷幽冥境的心態,就如自身的感受一般。
有種種喜怒酸甜,還有無邊的驚懼與顫慄,不論生前是富貴還是貧賤,是強大還是弱小,此時就是一縷無從逃避地神識,各人心中皆有所感念。
梅振衣也有所感念,此念一起,觀境又深入一層,進入到眾人感念所衍生的境界中,看見了眾生經歷幽冥境,由此所生的“輪迴心”。
什麼是輪迴心?玄妙很難形容,勉強打個比方,經歷幽冥境的同時,眾生都會不由自主的衍生出一種心念——我已經明晰了此生的一切,包括所有與我打交道的人一切真實言行,假如從頭開始,會怎麼辦?
有人在設想如何幹掉仇家。有人在設想如何勾引隔壁的小娘子,有人在設想如何做生意發大財,有人在設想上戰場當將軍出奇兵大獲全勝,宛如一部部穿越重生,千奇百怪千姿百態。看上去很爽,但是它是伴隨幽冥境回憶感受自然產生地,折射地是另一種“悔恨心”。
幽冥世界中純粹的心靈感知無處可藏,輪迴心一起。悔恨心伴隨而來,如潮水般將神識捲入,梅振衣地定境更入一層,所見又有變化。
幽冥世界中的“悔恨心”,不是指某人一生中曾有過的悔恨,與生前行事後不後悔沒有必然關係。而是經歷幽冥境的一生功業返照,清晰無誤感同他人因我所受,自然衍生出輪迴心。又清晰折射出的“悔恨心”。
它不以你的願望與意志為轉移。不是說“我不想”就能不想,而是直接印在你地意念中,是一種層層深入的心境剖析,清晰而無處遁形。“幽”為“深邃”之意,“冥”為“暗境”之意。
以上的敘述似乎是輕描淡寫。但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層層幽冥世界可真夠“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