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海真人道:“人在車中,已受挾持,並因此殞命,怎麼說有區別嗎?修行戒律只論實事行止,不論詭辯之高下。”
梅大東仍然跪著。此刻抬頭道:“六發未必沒有生機,如果少爺將人捆到龍虎山,張掌門也不好殺了他,否則就是……”
梅毅沉聲打斷他的話:“若談生機,直接讓他逃走不是更好嗎?就如世上無數脫罪之人,但脫罪並非無罪,天下修士仍會共誅。張掌門沒有道理因為梅家的面子放了六發,我問你們。假如此人不是六發。能讓他脫罪嗎?如果這麼做,那天下共守之戒。少爺自己首先就棄之不顧了。”
這些人在議論,眼光都有意無意地看著知焰。在梅振衣定坐三年地時間內,青漪三山中有關修行之事都是知焰在做主,梅振衣處置已定,此時再有人能說什麼話,那隻能是知焰了。
知焰輕輕咳嗽一聲,大廳中安靜了下來,只聽她輕輕開口問了一句話:“何為共戒?”
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是自問自答,因為說話的同時發了神念,印入在座每一個人地神識中,神念是這樣的——
“戒”本身是“勸警”之意,其目地不在於事後懲罰,而在於不要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事後之懲是維護這個目的手段,而這個目的必須要維護才能達到。這才是世間各派修士願立此戒的原因,也是梅振衣倡導此戒的原意。
假如違戒之人並非六發,而是張僥,死者為我梅氏家人,張僥是否當誅?假如非六發亦非張僥,是否當誅?當初立戒是梅振衣倡導,既然已立,就並非是梅振衣一人之事,而是世間修行各派約定共守。它不是特意為梅氏傳人立,也不是特意為張氏傳人立,而是世間修士共立,不因犯戒者是何人而有所變。
梅六發違戒情由惡劣,實無可赦之處,更不能因為他是梅氏家人就可恕。
知焰停頓了片刻,在神念發出之後,又問了一句話:“何為亂法?”
仍然是四個字,也伴隨著神念發出,這回卻是從世間法度談起了——
有法令在,是否能稱法制?不能,那要看兩點,一是法度有沒有威嚴約束之力,二是也要看約束的是誰?至於第一點,那要考究法令該不該立,若不該則不立或修之。
至於第二點,世間亂法之事往往都是從此開始。如果世間有共守之法,這很好,但是法度敗壞之源常在於掌法者不守,法只為他人而定,自己卻利用各種方式逍遙法外。掌法者使手段脫於法外,這就是亂法!
世間亂法之事常有,但修士卻不應有亂戒之心,否則就談不上修行。正如積海真人所說,修行戒律只論實事行止,不論公堂詭辯之高下。所以修行之戒首先是給修行人自己立的,共守之戒,也是推己而及人。
你不承認這點也可以。但你就不要再修行了,修也修不成,將來就算在世間有其它地成就,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亂法之人。
梅六發也曾受戒,他很清楚自己行為可能的後果,但卻這麼做了,只能說明兩點。一是他心中還未受到真正的勸警無所敬畏,二是他可能認為自家大少爺梅振衣情面大手段多。此戒又是梅振衣所倡立好圓轉,不自覺有僥倖脫罪之心。
又過了片刻,知焰問了第三句話:“何為修行?”這一次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沒有帶任何神念自問自答,讓眾人自己去想吧。
這番話是說給在座所有人聽的,尤其是梅氏五兄弟與提溜轉,因為他們尚未修行大成,而且梅振衣平時忙地事太多。也難免疏於管束。梅六發的資質和悟性很好,但是心性有問題,這一點梅振衣尤其是梅毅沒有及時去調教,也有各自的責任。
梅六發有些方面很像梅振衣,假如梅振衣沒有遇到孫思邈這樣一位修行上師。弄不好也是與梅六發差不多的人,無非是更加聰明有心機而已,恐怕也沒有後來那些修行奇遇了。孫思邈教導梅振衣地那句話“上師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很重要。假如梅振衣在場,梅六發是不可能做出那些出格的事,但梅振衣不在場,梅六發的行止就失去了約束。
問完三句話,知焰朝提溜轉使了個眼色,提溜轉早就坐不住了,當即心領神會一溜煙出了大廳往青漪三山方向去了,它是去看梅振衣的狀況地。
知焰朝梅氏五兄弟一揮手道:“你們都起來吧。去看看六發,這些日子,多陪陪他。”五兄弟也起身退出大廳,去齊雲觀後殿看曲振聲為梅六發療傷去了。
梅毅低頭看著腰間的劍柄道:“六發之事,我也有疏於管教之責,待我從龍虎山回來之後,也自請領罰。”
這時屏風後面轉出來一個人,竟是谷兒。她有些猶猶豫豫的朝知焰道:“仙子姐姐。你們商量完了,是不是忘了什麼?那個叫杏花的丫鬟怎麼辦?人還在菁蕪山莊呢。”
真是什麼人關心什麼事。梅振衣剛才沒有提到怎麼處置杏花,丫鬟出身地谷兒卻很關心。知焰答道:“依常理,人應該送回去的。”
谷兒搖頭:“不能這麼做,因為一個丫鬟鬧了這麼大的事,我聽說那張少爺受了重罰,連腿都被打折了還在養傷。……這個丫鬟回到張家,必定會視為災星,哪裡還有好受的活路?可是她實在無辜啊!”
知焰:“你說地對,那丫鬟杏花確實無辜,既然谷兒夫人這麼想,梅家內眷之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啊,把她留下就是了。”
谷兒是丫鬟出身,就算做了少夫人也不太習慣凡事自己做主,其實像這樣的事她完全就可以自己決定了。谷兒當即噢了一聲從屏風後面離去,知焰又說了一句:“谷兒,振衣此時很不好受,大家不要去打擾他。”
然後知焰又朝梅毅道:“將軍送六發去龍虎山,路上不必走的太快,就按振衣所說,三個月內趕到就行,我會提前派人送信給張士元掌門道歉並說明情況,以免路上遭遇龍虎山弟子起了誤會衝突,同時也送信告知丹霞派的悟玄真人。”
知焰處置這些事條理絲毫不亂,真有他人戲稱地“三山掌門人”風範。諸事已畢眾人散去,提溜轉卻像火燒尾巴地貓一樣突然竄了進來,一陣旋風把屏風都給打翻了,急匆匆的叫道:“仙子,不好了,梅公子在方正峰上坐著,突然就吐血了!”
自從白牡丹香消玉隕之後,梅振衣在知焰懷中痛哭了一夜,很多事他就算能堪破,也一樣未完成自己地願心,當時已有積鬱在胸。這一路他並沒有定坐修行,因為心境不好。等回到家中又遭遇梅六發之事,就算自己不願意看見,但已經發生了,只能那麼處置,此時的心境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