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然語氣灼灼,“汝曰,無為而無不為,後其身而身先;又曰夫惟弗居,是以不去。此乃完全在人事利害得失上著眼,完全在應付權謀上打算也。”
又道:“乃始轉尚實際功利,重權術,跡近欺詐,彼乃把握自然而玩弄之於股掌之上,偽裝若無為,而其內心蓄意,則欲無不為。”
陶淵然將對趙戎的結論“無為而無不為”的攻擊重點放在了“無不為”三字上,將趙戎的觀點歸於陰謀論,權術論。
他用巧妙的邏輯曲解了趙戎的觀點,使得趙戎此前的辯證站不住腳,自相矛盾。
趙戎突然頓住,眉頭猛皺,身體前傾,將那隻緊握玉牌的手重重放置在桌上。
趙戎一時無話,不知如何辯解。
他心裡猛地一跳,想到清辯規則是不能停頓超過三息,急忙在餘光瞥到六一居士準備開口之際,出聲應答。
只是倉促之間,只能儘量含糊詭辯,企圖轉移焦點。
但陶淵然得勢不饒人,緊抓剛剛漏洞不放。
頓時,臺上形勢驟變,趙戎開始被動起來,愈發招支不住。
在辯場上,被動就意味著離敗北不遠!
臺下的林文若拳頭緊握,指尖陷入掌心肉中,屏氣凝神盯著趙戎。
另一邊,緊繃著臉的清元子突然猛鬆一口氣,嘴巴咧起,無聲笑著。
一旁的清淨子大叫一聲好,目光戲謔的看向對面人群中的某隻爐鼎,只覺得觸手可得,再望了眼臺上正停停頓頓、支支吾吾的年輕儒生,眼神殘忍。
趙戎勉強支撐著,應付著陶淵然的“攻擊”,一心二用的思考對策。
他的右手死死抵著桌面,手心乳白玉牌不斷傳來一陣陣炙熱之感,一如他此時的內心。
趙戎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很奇怪的狀態,他清楚的感覺到了化解剛剛那個漏洞的理論在哪,但就是無法形容!
就像有時候,你前一秒還在想著某事,下一秒就將它遺忘,隨後知道它存在,卻怎麼想都很難再記起。
趙戎此刻也陷入了這種奇異的狀態。
欲辯已忘言。
形勢越來越危機,突然,隨著陶淵然一聲鏗鏘有力的叱喝落下,趙戎再次停頓,啞口無言。
此刻,趙戎感覺時間仿若變慢了一樣,他愣愣看著眼前老者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從中看見了倒映出的自己,他能感覺到時間正在飛速的流逝,像無數把遠遁的飛劍,從他臉龐兩側掠過,他知道,再有三息不到,他就會輸了,輸掉自己的尊嚴,輸掉好友的性命,輸掉蘭溪林氏七百年的祖宗基業,輸掉……那個笨丫頭。
在這如山般重擔的壓力下,他,忽然有些想放棄一切,低頭認輸了……
不行!
他心中吶喊,像深淵被封印的巨獸撕裂恆古的鎖鏈。
他牙齒猛地緊咬舌尖,鮮血的腥甜味撞擊著味蕾,刺麻的疼痛撕扯著神經,告訴著他知覺的存在。
不行,老子沒有輸!
趙戎轉頭短暫避開老者的目光,深呼吸一口,準備繼續一邊強詞奪理的詭辯,一邊尋找腦海中的那把鑰匙,可是此時的目光正好瞥見臺下的眾人。
有握拳咬唇,仰頭祈禱般注視著他的蘇小小。
有臉色蒼白的林青玄。
有癱在座位上目光無神的陳牧之。
還有……滿臉赤紅,死死睜著眼的林文若。
甚至他還看見了正抱著手,滿臉笑容看著他的清元子……
等等!
清元子!林文若!
趙戎腦海中如閃電般劃過一道靈光,像破曉的第一道天光,洞穿無盡的黑暗。
我想起來了,是“體用一源說”!
是剛剛第二場清談,清元子丟擲的“以無為本”的貴無論所涉及到的“體用一源說”!
他睜大的眼眶,像一座千年暗室,徒然點起一粒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