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今日是哪位大人當值?”
“回稟陛下,是韓爌韓大人。”
韓爌,是所謂科舉正途上來的,進士、庶吉士,從萬曆二十年入仕至今,當過侍郎、尚書、東閣大學士,也算是德高望重,更要緊的是,他有一個得意門生,便是我們上面提到的袁督師。
“傳,哦,不,請韓先生到這裡來。”
少頃,韓爌到來,一番面君的禮儀之後,崇禎命太監搬過一張椅子來,這算是君前賜座,也是天子表示自己禮賢下士的一種姿態,當然,對身為東林黨大佬的韓爌而言,也是極大的榮寵。(韓爌是崇禎元年十二月重新起用的,但是我們可以看做是豬腳的肥翅膀扇起的妖風的原因,將他提前了。)
“先生,如今兩廣的情形,先生可曾知曉?”
韓爌捻著花白的鬍鬚,心中在揣摩著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方才太監到內閣傳召,身邊的親隨塞了銀子,太監透露,皇上現在心情大好,老大人大可以放心。
“陛下,老臣雖在內閣,然亦有掛一漏萬之事,不及聖上聖明燭照,洞若觀火。所言廣東之事,可是請旨鑄炮之事?”
“老先生說的不錯,此為其一。兩廣督臣上奏,自元旦起至春三月間,兩廣米價每石五錢。”
“此為聖天子在朝,四海昇平,盛世之兆!”
崇禎的話甫一出口,身為內閣首輔的韓老先生,便立刻起身離座,跪倒在地,山呼萬歲不止。
“先生請起。朕以沖齡即位,便是要靠列位大賢的輔弼,才可重現皇祖在世時盛世之狀況於萬一。”儘管心裡美滋滋的,但是崇禎還是要表現出一份賢明謙遜的姿態來,這才符合歷代賢明之君的標準。
“對於兩廣所奏請鑄炮之事,先生以為如何?”
略有沉吟之後,韓老先生緩緩的開了口。
“本朝上海徐光啟對鑄造火炮之事頗有心得,臣亦曾經對此事加以關注。”
韓爌所言卻是不假,他的家族同徐光啟家族確實走動的比較近,甚至家族中還有人因為徐光啟的關係受洗加入了天主教。
“鑄造一門紅夷大炮,所費浩大,除了鐵料、工費,便是燃料亦是巨數。廣東的題本上,雖有鐵料等項具備,但等聖旨批覆之說,然鑄造火炮,十中得之二三,已是可稱國手,可見鑄炮之難。以臣之愚見,不妨下旨令廣東鑄造,鑄成十門,便解往京師。”
在崇禎聽來,韓爌所言為老成謀國之言,唯恐地方官員為了鑄炮而擾民,但是,韓老先生所言之中卻另有一番深意。他多年宦海沉浮,深知眼下大明各地官吏是一副什麼的德行,鑄炮這樣大量耗費錢糧的事情,各級官吏如果不大肆上下其手,大加損耗一番,簡直就對不起自己的這身官服!
“十中得之二三?那七八成的鐵料都到那裡去了?難道不知道鐵料是可以回爐重鑄的?當真以為老夫是傻子嗎?”一面一臉忠貞不二的望著眼前的皇帝,心中一面嘲諷著兩廣的官員們。
“吃相不要太難看!更不要吃獨食!”
二十門紅夷大炮,一百門紅夷小炮,加起來炮身自重便要十餘萬斤,這還不算炮架、炮彈等物,如果都通盤計算,怕不是這些鑄成的火炮就要有二十萬斤鐵,按照十中得二三的標準來算,所需的鐵料便是一個天文數字!
“以朕看來,兩廣督臣李逢節,盡忠王事,勤勉能幹,有意拔擢他一番,老先生以為,調他出任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如何?“
崇禎提拔李逢節的右僉都御史這個職務大體上相當於北京市的市長,本來在真實的歷史上,李逢節就是因為鑄炮有功,被提拔了。只不過是去了南京,而不是北京。
“陛下,老臣以為,還是先令廣東鑄炮運抵京師之後,再行提拔李逢節,臣方才想起,福建亦有上報,該省米價不過八錢至一兩之間,如果單純以米價低廉便擢升官員,恐有輿論對陛下不利。一旦火炮鑄成運抵京師,便可放心拔擢兩廣督臣。”
聞聽此言,崇禎對韓老先生的印象更是越發的好了。聽聽,這是多麼為朕考慮的賢臣良相啊!
當韓爌的大轎回到自己的府邸的時候,早有家中管家、子侄們在門前伺候。
攙扶著老爺下轎的管家滿臉的笑容,“老爺辛苦了!”
“嗯,為臣子者,自當忠心報國,此乃我輩讀書人的本分,今日家中可有事?”
管家命人將轎子抬走,一面低低的聲音告訴自家老爺,“兩廣總督派人送來了些南海土產,別的倒也罷了,其中有一面五尺長的穿衣鏡,卻是世所罕見。”
“哼!你也跟了我許多年,怎麼還對這些身外之物如此的看不開?可有書信?”韓爌的態度很是鮮明,訓斥了幾句管家,管家倒也習以為常。
“書信、拜帖、禮單都在老爺的書房裡。”
李逢節的書信寫的很客氣,口口聲聲尊稱老前輩,因為山川阻隔,不能夠早晚聆聽教誨,深以為憾事。派人送去些南海土產,以表敬慕之心。在書信的最後,順帶又提了一筆,廣東如今米價低廉,如果先生有意運米北上賑濟災民,學生願意報效一二。
“這位李大人,倒也是有趣的緊!”放下書信,韓爌手捻鬚髯笑了起來。管家命人將穿衣鏡擺放好,打發下人退出書房,自己在老爺面前準備聽候吩咐。
用紫檀木製成的鏡框,鑲嵌在黃金中的琉璃寶鏡,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光彩奪目。饒是韓老先生宦海沉浮一生,也不曾見過如此巨大的鏡子!
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當年風流倜儻的少年讀書人,已經變得兩鬢皆白,額頭上滿是皺紋。同一旁低頭侍奉的那名新納的小妾相比,一個如同水靈靈的蓮花,一個如鱗甲密佈的老松。正如蘇東坡所說,恰如一樹梨花壓海棠。韓老先生不由得一番感慨,“廉頗老矣!”
“老爺如何將自己同那廉頗相提並論?那廉頗成名亦不過是靠著讀書之人的容忍海量,方才青史成名。如果沒有藺相國他不過是一個鬥米方肉的酒囊飯袋、一介武夫而已,老爺可是身為我大明首輔!”管家尺度合適的拍了一記馬屁。
“你用我的名義寫封信給兩廣督臣李大人。告訴他,說聖上已經同意他的鑄炮之事,要他小心巴結一番,辦好此事,他便可以在京城中與老夫朝夕過從,談詩作畫,飲酒賞月。”
對於自己家老爺這種出賣風雷雲雨的手段,管家早就熟練以極,當下點頭稱是。
“那他說的米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