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棠低下頭喝了一口水,水已經冷了,嚥下去,似是一路帶著寒意。她忍不住一哆嗦。
芾甘看到,伸手過來,要拿走她的杯子。
她略略的一躲。
芾甘固執的握住杯子,眼睛看著她,“換一杯。”
“不用。”
他不再出聲。手上稍一用力,杯子已經在他手中。
她的胃一直不怎麼好,應忌生冷,可她,總不在意,仍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芾甘心底升起一股子火。他將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聲音大的讓兩個人都是一怔。就在這一瞬間,芾甘抓住了李堯棠的手腕,然後他說:“走吧。”
走?走到哪裡去?她定定的看著他。
“你必須吃點東西。這樣下去,叔叔沒事,你會病的。”
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有點兒異常的嚴肅。她見過的。那時她為了準備考試熬通宵,搞到胃痙攣,他知道了,生氣,也是這麼板著臉;他很少和她惱,少有的幾次,都是因為嫌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可是氣惱歸氣惱,每次,都是他拖著她的手,就像現在這樣,拖著她,帶她先去喝一碗粥……
李堯棠吸了吸鼻子。
“我不會病的。”她說,“即便是病了,也不歸你管了,席芾甘。”
你從此,只需照顧好自己;而我,也會好好兒的照顧我自己,不讓你擔心,再也不讓你擔心。
芾甘沒有動,李堯棠沒有動。
彼此就這樣對望著。
李堯棠從芾甘眼底看到的,是在不斷聚集的憂傷。
靜靜的,靜靜的,她說,“你……應該早告訴我的。”
李堯棠的語氣,令芾甘手上不禁用了力。
看得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疑惑,也許還有一絲驚懼,她明白他想到了什麼。她低頭,掰開他的手指;他手指微涼――不用看,她知道他的臉色也已經涼下去了。
“今天,如果不是爸爸忽然暈倒,你……和阿姨,還會幫他瞞著我,對嗎?”她聲音柔柔的,像是能捏出水來,可仍使得芾甘的一顆心像是從半空“哐當”一下被丟落平地――她說的是這個,是這個……“在你們眼裡,我就是那麼經不得一點兒事?”
他沉默。
“總想著,什麼事,能護著我,就護著我……可是,遲早的,我都得知道。”她又看向病房裡,房裡只留了床頭一盞燈,光線溫暖而柔和,因為是在醫院,倒顯得這溫暖是特意營造出來的,讓她覺得難過,“今日,如果爸爸真的有什麼……我後悔都來不及。”
她直直的看著前方,目光堅定而從容。
當她把父親的手握在手中,當她看到父親費力的開口,就只為了在那個父女倆面對面的時刻,叫她的乳名……她終於承認自己內心深處的脆弱。所有的一切,在她意識到,也許在忽然之間,她就與父親天人永隔的時候,都已經不重要。全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昨晚沒有問出口的問題,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問。她看得到芾甘眼中的擔憂,她看得到何遇眼中的探詢,她更看得到父親眼中的猶豫……不,不是為了他們,是為了她自己。為她自己,能好過一些。這是自私吧,是自私。她知道的。這一回,她就自私了。她不問了。放過他們,也放過自己。
芾甘看著李堯棠清冷而倔強的眼神,沉聲道:“棠棠,不告訴你,是因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到了門口,李堯棠和芾甘回頭,是簡歷介,進門便問:“棠棠,李總怎麼樣?休息了沒?”
李堯棠站起來,搖頭。她看著簡歷介手裡的檔案,和門外站著的幾個人,心知父親怕是有一會兒不能休息了。有心阻攔,但見簡叔叔臉上的神色,已有幾分焦急;再回頭,只見父親已經在對著簡叔叔招手,沈培藝開啟了頂燈,開門請簡歷介一行進去。
沈培藝細心的把百葉窗放下來,一出來,見李堯棠臉色凝重,輕聲道:“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急事……”她接過芾甘遞上來的水,頓了頓,看著李堯棠,“你爸爸說,明天就出院。這陣子太忙,耽誤不得這個時間。”
李堯棠眉尖一蹙,“耽誤時間?”她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語氣裡,已經聚集了冷意。沈培藝正在喝水的動作頓了頓,慢條斯理的,將水杯放下,抬眼看著李堯棠,見她冷冷的看著自己,心裡就是一沉。
“他想,等四月裡的事一過,馬上就動手術。”她耐心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