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英國人能長期呆在國外而不作設立跑馬賽的嘗試,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是一個英國人的自我評價。
如果說上海公共租界的歷史有一半是跟黃浦江、跟外灘有關的話,那麼另一半就是賽馬和跑馬場。
上海剛剛開埠五年,這片英國人的“飛地”上就出現了第一家跑馬場。那時候的地價是十兩銀子每畝,一群對本土生活無限留戀的英國人,在當時租界的西面新開闢出來的2000畝土地上,永久性的租賃下了一塊80畝的土地。在這片土地上他們興建起了一座運動場,並在其四圍內修建跑道,到了氣候宜人的5月、11月間,這裡就會舉行盛大的馬賽。
而在平常的日子裡,每當夕陽斜下、餘照熔金之時,西人們就聯袂並轡而出,遛達馳騁其間,或信蹄逍遙,或御風而馳。因為這個跑馬場面積偏小,跑起來實在難以盡興,人們於是在跑馬場的出口處修築了一條通往外灘的東西向直路,兼作遛馬、賽馬兩用,以彌補場內面積的不足。
在西人眼中,馬場往往就是一個花園,他們在其中種植了許多喬木、灌木和花卉、綠草,因此,這一段小小的東西向直路,有了個Park Lane,也就是“派克弄”的名稱。
這條“派克弄”便是後來鼎鼎大名的南京東路。由於它是上海灘的第一條馬路,所以又被稱為大馬路,後來租界又依次往南開闢了二馬路九江路、三馬路漢口路、四馬路福州路和五馬路廣東路。
六年後,由於地價飛漲的緣故,跑馬場的股東們出售了第一跑馬場所在的地塊,在大賺了一筆的同時,又重新購買了一塊更大的地皮。這塊新的地皮,又一次地處租界的西緣,緊貼著當時租界的護城河泥城浜,地跨大馬路到五馬路。所以,如果不是這第二座跑馬場之後再一次搬遷的話,上海市中心的格局就絕不會如同現在這樣。南京路將會是條斷頭路,到弧形的湖北路為止;而二、三、四、五這四條馬路也將短掉一半,同樣到湖北路為止,而不是後來的西藏路。
幸好又是一個六年後,第二座跑馬場所在的地皮同樣飛漲起來,因此跑馬場進行了第二次搬遷。這一次它搬到了一河之隔的地方,這裡在後世裡將會成為市政府、博物館、大劇院、人民公園和人民廣場。
縱觀跑馬場從建立到之後的這兩次遷移,可以發現它始終處於租界最西面的邊界上,它就像是租界的急先鋒,它搬遷到哪裡,租界的核心區域便會延展到哪裡,哪裡的地價就會暴漲,它的遷徙歷程可以說就是這座城市的擴張史。
在第二次搬遷後,雖然跑馬場的地皮第三次出現了暴漲,但是此時的它已經沒有必要為了這一點地皮的差價再度進行搬遷了,因為隨著西方人口的增長,隨著租界華人日益喜歡上賭馬這種遊戲,在今後的三十多年時間裡,它的總收入將高達2億銀元。
如果說上海總會是上海灘入會要求最嚴、逼格最高的俱樂部的話,那麼擁有跑馬場的賽馬總會無疑就是最具全民性、最接地氣、最有錢的俱樂部。
1903年的時候,這傢俱樂部的主席是阿爾伯特·威廉·伯基爾,祥茂洋行的少東家。
這一位伯基爾在上海總會的包房就在高易套房的隔壁,於是很自然的,高易又一次擴大了他的朋友圈,並且收到了新的入會邀請。要知道自從球賽過後他就成了人見人愛的香餑餑,每個人都想要來認識他,各種入會、宴請的邀約不斷,大部分人他都懶得去理。
不過伯基爾邀請他加入的並非賽馬總會,因為這傢俱樂部由於涉及賭博,所以有個硬性規定,必須要二十一歲以上才有入會資格。他受邀加入的是伯基爾的另一個俱樂部,Sub,按字面上理解就是“獵紙會”。
這種活動脫胎於英格蘭的獵狐活動,最早出現在克什米爾及印度等英國早年領地。這是由於海外的環境物產與英國不同,因此熱衷獵狐的英國僑民,對獵狐活動因地制宜的進行了改動。最主要是由人代狐,以撒下的紙屑代替狐狸的氣味,把“人狐”當做是騎獵的目標,而紙屑則是追尋目標的線索,所以被稱為是“獵紙”活動。
最初,“人狐”身穿鮮豔的紅斗篷,先於“獵狐者”騎著馬出發,沿既定路線撒下彩色紙片,以表示“狐過留痕”。待“人狐”離遠後,成群的獵狐者方可根據發令者的號令出發。他們根據五色彩紙留下的痕跡,一路尋尋覓覓,凡判斷準確,不迷失目標,最先追上“人狐”的騎手,即獲得勝利。
後來,為了增加比賽的難度,獵紙活動的規則發生了一些變化,取消了“人狐”。在比賽前一天,由五名馬伕在比賽路線上拋撒碎紙,或斷或續,或田或河,無規律可循,製造比賽難度。參賽者以先到彩色紙片拋撒完畢的地界為勝。要贏得這份榮譽,光憑速度顯然不夠,還須輔以必要的智慧和敏銳的觀察力,要善於尋覓彩紙的蹤跡,以防誤入歧途,那是非常耗費時間和精力的。
上海獵紙會的比賽優勝者通常取前六名,優勝者除了獲得獎盃、獎金外,還被授予穿紅色夾克的權利。這種紅色夾克甚至比單純的獎金、獎盃更具誘惑力,因為獎金、獎盃是不能隨時攜帶、經常炫耀的,但夾克可以,它可以作為一件日常用品,隨時隨地彰顯人前,標榜你的成就,炫耀你的能力,滿足你的虛榮。
獵紙會的活動大多安排在冬季舉行,每年12月至次年2月底,除非雨雪天氣,每逢星期六下午舉行一次。期間聖誕和元旦兩大節慶日,通常也以舉行獵紙比賽誌慶助興。
不過為了歡迎高易這位新會員入會,獵紙會迫不及待的在春季賽馬周剛過去的第一個禮拜六,也就是5月16日的下午舉行了一場迎新比賽。那種人人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高易都不知道這幫傢伙是不是實在找不到舉行活動的藉口了,才拿他來當幌子。
獵紙活動的場地一般安排在徐家彙這個鄉下地方。此時的徐家彙大部分還是遼闊平坦的廣袤鄉間,是騎馬縱狗,打獵射擊的絕佳場所。鄉野的自然環境,為比賽提供了許多天然的障礙,需要騎手們翻越、跨跳。隨著比賽年復一年的舉行,也逐漸在野地裡形成了一些常規線路,為了增加難度,獵紙會有時甚至會在這些線路上設立人為的障礙。
比賽的具體路線並不固定。雖然固定的線路可以方便賽者,但日復一日的因循必然會敗壞胃口,新鮮感、刺激感蕩然無存,因此必須常作變動。一般而言,比賽時由會長或其指派的人規劃線路;如果是有初賽、複賽的比賽,複賽時則改由初賽的獲勝者選擇線路。
比賽的時候,每個騎手,尤其是新騎手必備一份狩獵地圖,如果不熟悉路線和地形,就會在比賽中吃不少苦頭。就像是高易現在一樣。
五月的陽光有時候並不見得比大伏天來得弱,高易穿著一套黑烏鴉似的騎士裝,能遮陽的只有一頂帽子,曝露在二點半鐘的大太陽底下,口乾舌燥,只覺得周圍所有的熱線都被吸引到他身上來了。
他身下是一匹灰色的帶著雲狀斑點的英國馬,是從凱斯維克那裡借來的,現在正蔫頭耷腦的嗅著腳下的青草。他身處一片荒廢的田野上,這在地少人多,勤勞樸實,恨不得把每一塊溝溝坎坎都利用起來的中國鄉下可是不多見的,
“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高易對著身旁的馬漢抱怨道。
“需要我去看看嗎?”馬漢回答道。
“算了,我們一起過去吧,省的你到時不要也一去不返。”高易沒好氣的道,就跟任何一個迷了路正在發脾氣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