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的上輩子都是殺豬匠。
平安街尾有個私塾,原先是一處豬棚,後來豬死光了才改成了讀書的地,有三四名孩子在裡頭讀書識字,徐秋就在其中。
那天傍晚,淡雲輕煙抹紅霞,徐秋手提半壺好酒,躡手躡腳的走到教書先生的屋前,猶豫了很久,還未敲門,被已屋子裡的教書先生瞧見了。先生面色有些冷清,雙手負在身後,上下打量了一番徐秋,眼光停留在徐秋手頭的那半壺好酒上,眉頭一挑,他對徐秋說道:“你孃親這些日子沒來瞧你?明日可是要交錢了。”
徐秋含首抿嘴,搖了搖頭,他道:“這半壺酒是好酒,不曉得能不能抵上兩個錢,就是抵不得,能不能寬上幾天?”
“明日一人十個錢,沒交錢的不準入學堂,聽見了沒?”先生的調子拖的老長,好似有意說與其他人聽一般,果然,一聲之後,先生的屋子裡貓出了好幾個孩子的身影來,他們起鬨,說徐秋的孃親是個青樓女子,交不起十個錢。
童言無忌,可童言當真無忌?
徐秋臉皮有些掛不住,青紅一片,既是恨又是恥,抬手拾了一把沙土,向一群人揮去,幾人溜的快,落了空。
徐秋棍氣,留下一句轉身就走:“明日就交十個錢!”
“慢著,酒留下。”先生還是在意徐秋手中的半壺好酒。
“酒換兩個錢,換否?”
先生陡然笑了:“一個錢不換,這酒是風塵酒,你喝不得。我教的學生各個意氣風發,可是沒有喝風塵酒這麼一說的,你今日若是不交到我手上,明日哪怕湊到了十個錢也是不許進學堂。”
“有辱斯文。”先生將這四個字,說的極重!
徐秋心恨這道貌岸然的教書先生,可十里八鄉也就這麼一位,稀罕的很,要不是孃親叫他隨在教書先生後頭學些禮義廉恥,識上幾個字,按徐秋的脾性怕是早就撂攤子不讀了。
徐秋猶記爹爹死後孃親對他說的一句話:“你也要做一輩子的下人麼?不想做的話就讀書識字,到時哪怕做個賬房先生也是體面的行當。”
徐秋丟下了半壺好酒,沒入在黃昏裡了。
教書先生拾壺在鼻:“好酒,二狗,這裡是兩個錢,去東頭買些豬頭肉回來!”
半壺酒是十日前孃親交給他的,叫他送給教書先生,寬限幾日用。好在徐秋早是料到了先生一毛不拔的嘴臉,昨夜憋了幾滴黃湯在裡頭。
徐秋往日宿居在一處茅棚裡,夏不遮雨,冬不聚陽,餓了啃些饅頭,偶爾孃親也會送來一些肉,他知道是別的官人吃剩下的,可在孃親面前依舊吃的很香,大快朵頤。反正他是個潑皮性子,不論到了何處有一張草蓆就能一夜到天亮,所謂的安逸,他從來不知曉,也就免去了許多煩憂。
爹爹走的早,埋在了山洪泥石裡。孃親不叫他去醉花樓找她,說最花樓不是個好地方,一輩子別去。
醉花樓是一處青樓,八面來財,達官貴人偏好之地。
往日徐秋不得進醉花樓,年紀頗小,也沒個說法進去,尋孃的話她是說不出口,倒不是怕笑話,是怕給娘為難。
月上柳梢頭,醉花樓今夜是格外的熱鬧,人滿為患,往日裡迎門的幾位姑娘也是忙著招呼客人去了。徐秋見此,有心前去瞧上一瞧,扒拉開一條道,清瘦單薄的身子並不費力,掩在逼仄的人縫裡,藏在看客中。
平生也就這麼一眼。
青樓尋娼的男子也分三六九等,瞧那不動聲色坐在一處吃酒搖扇的人,那是貴人公子爺,而吃酒不忘囔囔的人,是些平頭人。醉花樓中坐滿了人,其中有一票人最是囂張,左右逢女,酒肉不離口,瞧他們的模樣,不似貴人也不似平頭百姓,倒是有幾分像是道人,頭頂月牙冠。
徐秋不小心踩到了誰的腳,一旁的大漢,瞧見了徐秋,“啪嗒”一個板栗敲在了徐秋的頭上,他一口黢黑的牙,笑問:“這麼小的年紀也來青樓,學人找女人?”
徐秋沒搭理他,大漢起了興致,他說:“要看,就好生的看。”說後,就將徐秋給抬在了肩膀上,大盛吆喝:“一等風流的小子,毛還不全,就來青樓瞧女人!稀罕事。”
徐秋生怕被那一位瞧見,掙脫了幾番,卻不敵大漢力氣大,胳膊擰不過大腿這話是有道理的。瞬時,許多道目光瞧了過來,徐秋在這眾多道目光中看到了嬉笑,看到了熱鬧,好在沒被那一位給瞧見,情急之下,張口咬了大漢的耳朵,咬住就是不鬆口,大漢疼的緊了,一手將徐秋給丟了下來,捂住耳朵,指縫間溢位了一點紅,他破罵:“狗日的東西,沒有爹孃管教,老子今天就好生的管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