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衝被林若問地一愣,但林若並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繼續說道:“向時眾比丘聖僧下山,曾將大乘佛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脫,只討得他三鬥三升米粒黃金回來,佛祖釋迦摩尼戲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以佛祖的大智慧,又何曾是真在意那三鬥三升米粒黃金?不過是不想教那些信徒們有不勞而獲的想法罷了,因為那才是真正的‘不善根’啊!”
慕容衝極少看經書佛法,但林若的解釋,他卻是聽懂了。
“《金剛經》通篇精髓不過一句: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若說眾生因貧富而不等,實在是凡夫俗子太過斷章取義、困於表相了。佛曰:‘眾生平等。’並非指貧富、美醜、聰慧愚笨、長壽短命,而是說芸芸眾生,皆須憑自己決斷‘取捨’之道。有舍才有得,這才是最公平的至理。怨佛門弟子執念身外之物,親權富,遠眾生,豈不可笑?廟宇收受金銀絹帛,濟世普渡眾生,莫不還成了過錯?他們若是因私心貪墨,那才是罪過呢。”
“所以,省延師父收下這三斛米粒黃金,也是處於同樣的目的?”慕容衝仔細地想了想,失笑道,“怎麼被你一說,真就覺得有那麼幾分道理了?”
林若挑眉瞪了他一眼:“什麼叫有幾分道理?我好歹幫皇祖母抄了那麼多經,怎麼可能沒有道理啊?”
眼前的林若帶著幾分刁蠻味道,慕容衝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幾顫。面對林若這樣自然流露出來俏皮的模樣,讓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摸了摸她的頭,眼中的溺愛之情怎麼都藏不住,附和著說道:“是,你說的都有道理。”
林若的表情驀地就愣住了,記憶裡,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這麼溺愛輕柔地揉著她的腦袋的人,一隻手就數的過來。其中一個人,便是顧漫雪的姐姐顧漫希。
突如其來的回憶湧來,林若驀地發現,不管是顧夢瑤的人生,還是林若的人生,都有很多人對她溫柔以待,而她卻深深地陷於“情”之一字,一直沉湎在為所愛之人而傷的悲痛和仇恨裡,實在不值。
思及此,林若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怎麼了?”慕容衝覺察到了林若突如其來的異樣,忙湊近了些,蹙眉詢問。
林若深吸了一口氣,抿唇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沒事,只是想起了姐姐。以前,她也會這樣。”
看著林若明明閃爍著淚光,卻強裝出來的笑,慕容衝特別的心疼——這次,他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心底泛起的心疼的感覺。不由自主地,繼續輕輕地揉了揉林若的頭,柔聲說道:“別擔心,我會陪你的。”
只是一句平淡的承諾。心,卻莫名地漏了半拍。
上輩子,楚皓澤也對她承諾過許多,但大部分都只是一句空話,不曾做到。可對上慕容衝灼灼的目光,林若不知怎麼的就相信了,大抵是因為,外表不論有多堅強的女子,當遇到一個她覺得可能是真正對她好的人的時候,感性總會先於理性做出決斷。多年以後,當林若回想起慕容衝曾經的諸多承諾,也不若如此罷了。
可此時的她,就這麼輕易地信了。乖巧地應了一聲,淚光裡泛著笑,倒是顯得幾分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一旁的竹萱,看著兩位主子之間的深情款款,紅著臉把頭低垂了下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卻沒有真如她的意,聽得林若干咳了兩聲,然後便喚她倒了杯水,不一會兒又讓她從食盒裡取些小食出來,大抵是為了緩解車廂中曖昧的氣氛的——再傻的人都能從那幾乎沒有動過幾口的小食盤裡看出來吧。
竹萱面上不曾有任何表示,不過心裡卻微微喟嘆了一聲:小姐啊小姐,你和王爺明明互有情愫,怎麼偏偏就不說破呢?總叫我們這些人看得心焦氣急的……
其實不僅竹萱心裡有埋怨,林若也在心裡鄙夷自己:好歹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也早就過了純情小姑娘的年紀,跟蘇慕禹開起玩笑來沒個邊界,怎麼偏偏和慕容衝待在一起的時候,就成了這副宛如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模樣?
“少爺,小姐,胡肆到了。”
馬車外傳來了一聲稟告,如同赦令一般,讓林若驀地舒了一口氣,準備出馬車透透氣。可慕容衝好像是突然轉了性子一般,伸手拉住了她,吩咐竹萱把林若包裹得嚴嚴實實,確認她不會著涼了,才牽著她的手走下了馬車。
整個過程,林若都處於少有一臉茫然的狀態,都忘了跟慕容衝說接下來的打算。直到王管家向他們見禮,林若才意識到自己忘記了什麼。
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慕容衝,按照他們之間的默契,應該可以的……吧?
就算默契不夠,以慕容衝的性子,應該也不至於壞事。
林若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
胡肆說白了,有些像黑市,卻又比黑市光明正大了些,畢竟這是代國皇帝和北契大汗默許的。北契人可以在這裡出售他們狩獵到的獵物,也可以把他們截獲的戰利品擺在這裡換取金銀米糧,所有合法或非法獲得的物件,只要談得攏價格,都能成交。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比如代國盛產各種銅鐵礦,雖然朝廷明令禁止私下交易,但總有膽大的敢冒生命危險販賣私礦。作為供給了北契兵器來源的這些代國人,北契也會多多少少庇佑他們幾分。一來二往,更助長了兩國私礦的交易。
好在北契人裡頭,找不出一個精通數算之術的,在他們並不知情的情況下,北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私礦中,有半數是透過黎焰經手,落到了澤國的孟家手中,然後以極高的價格轉手給需要的買家。這筆交易風險極高,也就更加隱秘了。
不過林若之所以冒著嚴寒,親自來此,卻有很大一個原因是為了這一點。但她瞞得太好,以至於除了黎焰之外,沒有人知道她的打算,包括季君陽也被矇在鼓裡。並非是不信任,而是還沒有到合適的時機來告訴他。
“老東西,你收了那麼多毛皮,憑什麼就不收我的?”
“啪”的一聲鈍響,一大疊的毛皮被丟在面前的地上,揚起一陣塵囂,林若不由得捂著口鼻咳嗽起來。
慕容衝皺眉,下意識得就攔在了林若的面前,把她攬入了懷中。好不容易緩回來的林若,頂著紅彤彤的面孔,不知是因為被煙塵嗆得,還是因為害羞。偏偏慕容衝還不依不撓地替她順氣,待她平靜下來再問一句:“伊兒,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