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的時候,太子胸有成竹,面對燁王陰沉憤懣的臉色,心中更加愉悅。但早朝之上,發生了一件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有言官彈劾戶部中飽私囊,虧空國庫,上至戶部侍郎孔甫,下至主簿、小吏,被點名彈劾的官員,既有太子黨,又有燁王黨,還有未曾表態的派系官員,但唯獨沒有彈劾戶部侍郎沈狄。
儘管如此,在殿中的沈狄卻沒有感到一點輕鬆自在,反而是冷汗涔涔,面色發白。
好在他已經事先提醒了戶部上下,讓大家有了準備。
但是,偏偏彈劾之人用心險惡,唯獨把他摘了出去,這樣另類的彈劾,無疑是把他烈火烹油!當真歹毒!要是有人在這個時候腦子拎不清,將他也反咬其中,後果更不堪設想!
不僅沈狄膽戰心驚,太子也是心中一凜!這是哪個不長眼的,這麼快就把訊息都走漏了出去?難道果真是燁王那邊的人?
不過,好在言官似乎並不知道暗賬的事,從頭至尾都未提及關鍵的“暗賬”二字。
還好,戶部侍郎孔甫是個機靈的,知道這件事必然不會是沈狄所為,不然是搬石砸腳!他更明白,這個時候要是把沈狄也拉下水,到時候連撈他們的人都沒有了!所以,由他開頭奠定了基調,跪在御前呼冤,申斥言官誹謗。
於是乎,接下來紛至出列的戶部官員也循著這基調,一時間,地上跪著一片叫冤叫屈甚至駁斥言官誹謗的大小官吏。言官縱然擅長舌辯,但也雙拳難敵四手。他又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以致兩方僵持不下。
明宗皇帝沉著臉,怒氣衝衝地喝道:“沈狄!”
沈狄慌忙出列,顫巍巍地跪下:“臣、臣在。”
“你是戶部尚書,你怎麼說?”
沈狄正打算開口,那名彈劾的言官冷笑著開口:“沈尚書,國庫如今的狀況,一查便知。下官彈劾戶部侍郎一眾,是有確切訊息的。至於尚書你,下官是言官,並不會捕風捉影,未曾拿到實據,不敢貿然彈劾。但是皇上聖明,尚書大人若是糊弄皇上,只要派人查證,必然能夠水落石出!”
言官這話,端的是磊落光明,有一說一,讓厭煩了諸多言官每日言之無物、逮著雞毛蒜皮的小事彈劾或者捕風捉影胡亂捏造事實直諫的明宗皇帝心中對此人頗有好感。縱然知道,水至清則無魚,戶部上下多少是有貪腐的,而且從戶部侍郎之下被揪出了那麼一連串,沈狄也不可能全然清白,但言官也是在有理有據的情況下彈劾的舉措,讓他意識到御史臺裡還是有那麼幾個明白人,知道“言官”究竟是司的是什麼職!
然而,對這個言官所有的好感,是建立在對戶部尚書沈狄以及一眾戶部官員的不滿之上的。也怪沈狄運氣不好,偏偏此刻明宗皇帝突然記性大好,靈光一閃,想起了幾個月前林若曾來告“御狀”,說戶部在打林家的主意。
“沈狄!你倒是跟朕和諸位愛卿說說,國庫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皇上明鑑!”沈狄匐身在地,“國庫空虛之事,臣曾多次上表。去歲上虞賑災,又兵發北境,國庫增耗著實不少!”
孔甫與一眾戶部官員當即附和,表示國庫縱然見底,也是情有可原。
沒等明宗皇帝開口,跪在另一側的言官當即反駁:“沈尚書這話未免太失偏頗!通利十六年,大旱,西南、西北賑災糧款自國庫輸出,乃是上虞賑災糧款數倍之巨;且彼時,南疆也因大旱無糧,犯我國境,四十萬南境軍糧餉之耗,絕不比去歲少。那時都不曾見國庫有見底之危,如今卻空虛見底,豈不怪哉?”
“李給事此言差矣!李給事為官之日尚淺,怎知當年國庫不曾空虛見底?”
沈狄下意識的反駁,倒是正中言官李尤的下懷:“沈尚書所言不假,當年國庫確然被掏空,但是,確實有人瀆職貪腐,虧空國庫。沈大人應當不會忘記從那位勵尚書和兩位侍郎家中抄出近百萬兩白銀和十數萬石糧食,以及無數珍寶古玩吧?下官入朝資歷雖不及沈大人,卻也知道,沈大人便是在那之後調任戶部左侍郎,而後再官拜吏部尚書的。如今國庫再次空虛,與當年之事,何其相似?”
說起當年之事,明宗皇帝沉下了臉。
正是因為貪腐之弊,糧草供應不及,雲麾將軍曲常辭、忠武將軍曲常泊——也就是他的兩位表兄,不會戰死沙場;還有宣麾夫人,痛失夫君和腹中孩子。
那年,皇太后震怒,頒下懿旨要求徹查。他這個皇帝亦是嚴懲了涉事的所有官吏,給朝野上下敲響了警鐘。
難道,同樣的事情,又會上演嗎?
明宗皇帝沉下了眼眸,眼中湧動起殺意。
青苗法的政令旨意還沒來得及頒下,戶部就被當堂爆出了這樣的醜聞!
“皇上明鑑!”匐跪在地的度支主事蔡闔在接到孔甫的眼神暗示後,當即呼冤,“皇上請明察,這些年來,國庫的收支,每一筆都在賬目上有詳細記錄,微臣之流絕不敢有膽貪墨!李給事所言,實在欲加之罪!”
不給李尤反駁的機會,蔡闔朗聲說道:“皇上明鑑,最近六七年,蒙皇上洪恩庇佑,四海之內多是風調雨順,然小規模的旱澇之災,終不曾斷絕,國庫每年要為此撥發的銀糧不再少數。邊關四境,雖少有戰事,但百萬將士的糧餉、軍資、武器耗損均非小數。皇上仁人愛民,不忍為民加賦,國庫這些年來入不敷出,微臣等在尚書大人的領攜下,勉力支撐。今朝國庫見底,去歲上虞的水災是其一,北境的發兵是其二,還有一項,則是皇上免了林家的商稅!”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這話,若是由沈狄或者孔甫來開口,那是為己脫罪的說辭,定然會引得明宗皇帝勃然大怒——當然,從蔡闔口中說出,皇上也會震怒,但卻比不過前者。為何?蔡闔是掌管國庫賬目的度支主事之一,國庫的用度賬目都是需要經過他和另外三名度支主事之手的。而這四個度支主事,站隊並不相同。除非四人都同仇敵愾,否則,遲早露出馬腳。
可是,明宗皇帝還是過於自信了一點,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當共同的利益面臨危機時,哪怕立場不同,也是可以暫時聯手,共渡難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