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陶邑的客人越來越多,有的是呂傾權的朋友,有的是魯仲連的朋友;有的是來賀喜的,有的是來捧場的,更有些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中商賈名士、江湖豪傑、文墨騷客、乃至三教九流的人應有盡有。多日之後,呂不韋的慶生宴席早已過去了,但客人們依然久久不散,相反還有人在聽到風聲後趕來陶邑湊熱鬧,這早已超出了魯仲連和呂傾權當初的預料。
所謂人多口雜,三人成虎,陶邑本是中原商都,人口流動巨大,隨著各式各樣的人在陶邑聚集,各種各樣的訊息也傳遍了中原一帶。有的說呂家腰纏萬貫,去的人都能領到一塊金餅;有的說魯仲連豪俠仗義,武藝高強,一人單挑山東四獸;有的則說到了王詡,將他和呂家的前因後果也扒了出來。
鬼谷子的大名漸漸現於人前,不少人便要求王詡講經。一個叫侯嬴的人聽聞蘇秦正是學了鬼谷子的《陰符》才得以揚名天下,並要求王詡向大家講講什麼是《陰符》。
這一日,王詡正在春陶居別院講解鬼谷子的《本經陰符七術》,一個衣著不凡的公子模樣的人進來後在角落處搬了一張椅子坐下後聽得津津有味。
王詡講完後侯嬴起身抱拳道:“請教先生!請教諸位!人言蘇秦少時窮困潦倒,後三年足不出戶,潛心精研《陰符》,因此成就功名!今日先生講解《本經陰符七術》,區區七法,不過是修身養性、處世為人之道,並未細言計謀兵法等等,何以需要精研三年?”
“道為本,術為末!區區七術,乃萬術之本,倘若本末倒置,即使有千萬種計謀,也不能運用得當!求學求知分為五個層次,第一明意、第二領悟、第三運用、第四變通、第五昇華。先生聰慧,一聽就明,但能夠領悟到的涵義和層次仍然不足,即使先生自認為領悟了,那也並非真正的領悟,仍需要在實際運用之時才能達到真正理解和領悟的境界!”王詡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先生今日之教誨,侯嬴終生不忘!”侯嬴聞後行禮鞠躬道。
“在下請教先生!”一人站起來突然大聲說道。
王詡一看是荀況,笑道:
“荀況請講!”
“原來當日在學宮指點在下的竟是先生,不想先生還記得我!”荀況道。
“你也是好記性!你既是宋子高足,又兼修儒家學術,自然是有些疑問的!”王詡道。
“先生講修身養性,凝神聚氣,表面上是為修煉,實則是為堅定意志,觀察形勢,擊敗對手,可是為此?”荀況道。
“正是!”王詡答道。
“儒家也講修身養性,卻是為了剋制自己,不妨礙他人,不損害別人的利益!法家雖不講修生養性,但同樣要求人要約束自己,而不是運用詭計謀取利益,擊敗對手!如此一來,先生所講之《陰符七術》豈非損人利己之道?”荀況道。
“《本經陰符七術》所講‘修身養性’,實乃‘修身養氣’之道!儒家和法家所講,乃是自我剋制之法,道與法之高下不言而喻!世間萬物陰陽調合,相生相剋,有損有益!儒家修身不為悅己,只為悅人,是何道理?法家講究損益,有綱有條,有法有度,然法度條款皆是人為,既是人為,就有偏差!”王詡說道此處,堂下不少人點頭稱是,王詡頓了頓繼續道:
“說道損人利己之道,荀況,我且問你,周武王起兵伐紂,算不算損人利己?兩軍對陣,若不損人利己,又如何戰勝對方?”
“這┄┄這種損人利己並非我說的損人利己!我說的損人利己是坑害別人,為自己謀取利益!”荀況道。
“那你又怎知道我凝神養氣,堅定意志,就是要坑害別人呢?”王詡道。
“先生自然不會肯害別人,但有的人學了先生的《本經陰符七術》之後,未必就不會坑害別人了!”荀況道。
“那也是那個人的過錯,而非《陰符》之過!你心中一定認為,教會一個人使用計謀,他難免會使用計謀損人利己,比不得儒家的‘仁義禮智’,只會自我剋制,而不會妨礙別人!是不是?”王詡笑問道。
“正是,請先生指教!”荀況道。
“一個人從一出生,他就要吸取母親的乳汁,來餵養自己的身體,這可謂損人利己;一個人老了,要兒女無償贍養,他必須損人利己,才能在世上苟活幾年。倘若按照儒家所說剋制自己,那麼老人不能拖累兒女,生病的妻子不能拖累丈夫,商人也不能盈利,如此這般不妨礙別人,才能算不損人利己!諸位覺得,這樣的儒家之道,稱得上‘道’嗎?”王詡向眾人問道。
堂下眾人自然個個否定,王詡繼續道:
“諸位或許覺得我在故意攻擊儒家,我就和大家來說道說道!一個人從出生就要吸取母親的乳汁,但也會給下一代奉獻乳汁;一個人要他的子女為他養老送終,因為他曾經給他的父母養老送終了;商人要盈利,他也會用他的盈利去養家餬口,這就是損益之道,有進有出,有失有得,是符合天道常規的!儒家的‘仁義禮智’,表面看上去是自我修身,自我剋制,但是真正做到這樣的人,往往會向外釋放更強大的力量,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獲得平衡,只有這樣,才符合天道常規!像孔子這樣的聖人,我們不能去攻擊他,但是他所獲得的力量,正是來自於他的自我修煉和剋制!無論道家和儒家,他們的自我修煉都會獲得力量,有的獲得內在力量,這種力量會轉化為生命的延長;有的向外獲得力量,這種力量會變成財富和功名,都是同樣的道理!”
“先生這麼解釋,荀況有些懂了!先生認為,‘損人利己’在所難免,關鍵在於如何損人利己,可是這個道理?”荀況道。
“殺人越貨,偷盜使奸,是大家所認為的損人利己,經商盈利,攻城掠池,也是損人利己,其中自然是有差別的,但差別何在,就在於各位如何認識了!”王詡道。
“說道這裡,我倒想起一段往事!昔日在稷下學宮和諸子爭論何為善惡,後來聽田單說起,才知道先生當時竟然也在場!”魯仲連道。
“當日先生所言,今日可有改變?”王詡問道。
“改變倒不曾改變,但今日我倒想再與先生和諸位大賢論一論這世上究竟何為善惡?先生剛剛所講‘損人利己’的差別,我想也就在於是非善惡之分吧!”魯仲連道。
“魯連子既有興趣,我等何不來論一論?”一位叫樂正克的年輕儒家弟子道。
“當日我也在場,今日再論善惡,求之不得啊!”荀況道。
“我的老師當日也在場!”一個人嗓門似乎特別大,引得眾人個個都看著他。這人叫匡談,是公孫龍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