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充分信任兩位朋友,所以才將楊雪的故事給他倆看了一遍。她很謹慎,並沒有直接轉發,而是讓他倆在手機上檢視了郵件。
看完了之後,郝夢媛咬著手指頭,說道:“她的確挺可憐的,我接觸過那麼多學生,也沒有遇到像她這樣複雜的情況。光是被親姨媽收養就夠難受了,後來又被男孩子**,被親媽接回身邊,又在親生母親和養母之間當成球一樣踢來踢去……這樣的孩子,除非心理十分強大,否則這一輩子都很難擺脫這些陰影。”
李曉問道:“那我該怎麼回覆她?”
“是啊,怎麼回覆呢?”郝夢媛託著臉腮,說道:“如果按照以往的情況,我肯定毫不猶豫地支援你見她一面,如果她願意,將她的故事寫出來,告訴讀者。但是……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不對勁呢?”
“她寫得太好了。”一直沉默著的佟童說道:“你們不覺得,她的邏輯過於清晰,表達能力過於出眾,以至於根本不像一個精神病患者嗎?”
佟童看過很多新手寫的文章,有的連人稱都搞不清楚,開頭用第一人稱,寫著寫著,就成了第三人稱;還有的,對時間、空間的概念很模糊,讓看的人一頭霧水。而楊雪寫的文章,不僅將重要事件羅列得非常清楚,而且懸念設定得當,讓佟童、郝夢媛這樣閱文無數的人都能看得心潮起伏,這說明,她是有一定的功底的。
被佟童點破了之後,李曉歪著腦袋,說道:“誰說不是呢?我第一次看的時候,也覺得挺奇怪的。這個人肯定是常年跟文字打交道的,要不寫不出這麼老練的文字來。話說回來,我到底要不要見她?”
郝夢媛笑道:“李大記者向來有主見,這次真是罕見的猶豫不決啊!”
“是。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感覺怪怪的,要不也不會把她寫的東西給你們看,讓你們拿個主意。”
“要不,這樣給她回覆吧!”佟童說道:“就說你認識一些編輯,如果她願意將自己的經歷分享給別人看,那就將她的經歷擴充到六千到八千字左右。對普通人來說,這麼多的字數,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如果她能輕鬆完成,那我很懷疑她是不是職業作者;字數一多,她說的那些經歷是否是真的,我們也可以透過更多細節去確認;然後,你再問問她,她想分享的初衷是什麼?是為了正視自己的過往?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控訴她的親生父母?這個就更難理解了,因為她已經被壓抑了這麼多年了,如果沒有一個重要的契機,她是不可能做出反抗的。”
“我同意。”郝夢媛舉起了手,說道:“我們常說,那些遭遇家暴的人為什麼不能反抗?為什麼要默默承受?因為他們經常陷入到一個怪圈裡——反抗無效,繼續被打;繼續反抗,繼續被打;直到被打到沒脾氣,要麼徹底接受,要麼魚死網破。而‘魚死網破’的決定做出來的時候,往往是十分衝動的,是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可是這個人寫的文章,沒有一點衝動的痕跡,好像是在很平靜的狀態中寫出來的,甚至潤色了好幾遍,用詞也十分講究。”
李曉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轉動,最後她拍著手笑了笑:“不錯,不錯,你倆又可以攜手當偵探去了。”
“那倒不至於。”
二人再度異口同聲,李曉愣了,繼而苦澀地笑了笑:“我就說過嘛,你們連拒絕都這麼有默契——好啦,感謝二位,我有思路了。總結起來,楊雪的身份存疑,目的存疑,故事的真實性存疑,只有全都落實清楚了,才能決定要不要幫她。”
二人又默契地一同點頭。
李曉說改天請他倆一起吃飯,把東西全都收拾好了之後,她突然愣愣地說道:“如果是在剛畢業那會兒,那時我還是一個渾身充滿熱血的小青年,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將楊雪的悲慘經歷公之於眾,讓讀者同情她,唾棄她的親生母親……可是幾年的工夫,我就變得這樣疑神疑鬼起來。不知道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謹慎點總沒錯。現在的媒體魚龍混雜,很多媒體為了蹭熱點,不做深入調查,就亂寫一通。像你這樣負責任的記者不多見了,你寫出來的,才是客觀公正的,讓人信服的。”
聽到佟童的稱讚,李曉頗有些感動。
郝夢媛也說道:“年紀大了,閱歷多了,你的心境自然就不一樣了。小時候看偶像劇,女主角笨笨傻傻的,被上司罵,還替她委屈,但是以我們現在的眼光看,還會同情她嗎?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給同事添麻煩,還哭哭啼啼的,不跟著罵她就不錯了。”
“的確。”李曉若有所思地說道:“現在我不會魯莽行事了,而且,我也不喜歡冒冒失失的人。我寫的稿子,必須是要經得起推敲的。”
郝夢媛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大學傳播學老師說過的話嗎?他說,在學大眾傳媒之前,媒體人最應該學的是哲學,尤其應該學習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 論,堅持實踐為主,從實際出發,只有這樣,才能形成正確的世界觀。”
李曉不停地撫摸著好朋友的頭,說道:“多謝郝老師指教,小的銘記在心,明天就跟著網路課程重修馬原課。”
“那倒不至於,李老師向來行得正坐得正,三觀正得很,不用重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