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童先發現了媽媽的身影,他擔心媽媽受到刺激,急忙追了出來。而蘇昌和卻像受到了巨大沖擊,呆呆地坐在床上。但是,他沒有像聽到兒子的訊息那樣急血攻心,或許是因為外孫做了足夠多的鋪墊,所以他沒有太驚訝,只是單純地坐在那裡發呆,一句話也不說。
佟童抓住了媽媽的胳膊,說道:“媽,我不是讓你在家裡等著嗎?大冷的天,你來這裡做什麼?”
“重新辦身份證,比我想得要麻煩得多,我以為報個身份證號,錄個指紋就可以了。但是工作人員說,最要緊的是得先撤銷我的死亡申告,然後去街道開證明,證明我的家屬關係,更新戶口本,這些都完成了,才能去派出所辦身份證。”蘇子珊緩緩說道:“我想讓你陪我去趟街道辦事處,你才是我的親人,你可以證明咱倆的血緣關係。但是走到醫院了,我又心血來潮,想在外面看你外公一眼。”
“唔……你想辦手續,直接跟我說就行了,不用親自來醫院一趟。”佟童眼神閃爍,不想回憶剛才外公說的話。“那個……我正跟我姥爺聊天,你有沒有聽到……”
“我什麼都沒聽到。”蘇子珊搶著說道,像是在掩飾自己的情緒:“我就站在門口,還隔著一道門,我只看到你們倆在聊天,想看看他就走,不想進去打擾你們。”
佟童並不相信。
如果真的什麼都沒聽到,蘇子珊不會這樣粗魯地打斷他的話。
蘇子珊親暱地拍了拍兒子的臉頰,說道:“你看你,熬夜也就罷了,連鬍子都不知道刮一刮。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自己收拾乾淨。乾淨,利落,這樣不光能愉悅自己,還能給別人留下好印象。”
“知道了。”佟童溫順地笑了笑:“既然來了,進去看我姥爺一眼?反正,他也看到你了,你去跟他打聲招呼吧!”
蘇子珊微微頷首,但是在進病房之前,她將頭髮整理了一下,她很在乎自己的儀容。佟童趴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管什麼時候,我媽都是優雅又漂亮的。”
蘇子珊坐在了蘇昌和身邊,蘇昌和已經戴上了氧氣罩,雙目也有些迷離。儘管意識不太清醒,但他清楚地意識到,女兒來到他身邊了。他眨眨眼睛,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他不顧醫護人員的阻攔,硬將氧氣面罩扯了下來,吃力地說道:“你來了。”
跟他相比,蘇子珊一點都不激動,她淡定地重新給父親戴上了氧氣面罩,輕聲道:“爸……”
一聲柔柔的“爸”,讓蘇昌和更加激動了。
蘇子珊則十分淡定——也可以說毫無感情地說道:“我一直猶豫著,要怎樣出現在你面前,才不會刺激到你,不會讓你病情加重。現在看來,我多慮了。”
蘇昌和急切地眨眨眼睛,想表明自己的心跡,蘇子珊卻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說道:“我想錯了,你的內心一直很強大,不會因為這點兒女情長就出現波動……我不該以我的心思來揣度你。想到你,我又驚又喜,坐立不安,徹夜難眠。跟你見面聊些什麼,我們會不會一句話也不說,抱頭痛哭?我想著這些,就很激動。可是我忘記了,你不會像我這樣,你畢竟是做大事的人。”
蘇昌和更急了,儀器上的數字瘋狂亂跳。佟童拉住了媽媽,勸她不要再說了,蘇子珊這才直起身來,說道:“爸,你先休息,多保重。畢竟現代醫學這麼發達,總有一天,你會重新接受移植手術的。”
說罷,她嫣然一笑,說了最後的話:“你看,我死了那麼多年,還是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你面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所以,爸,你要堅定信念,堅信自己能接受移植手術。”
蘇昌和剛才說得很過分,蘇子珊肯定全都聽到了,她雖然沒有說太過分的話——甚至是在外人聽起來再正常不過的話,但每一句都精準扎心。
蘇子珊性情溫順,待人寬厚,但絕對不是什麼小白兔,以前不是,以後更不是。這個事實,佟童很快就意識到了。難怪姥爺不喜歡她,她的鋒芒太盛了。
佟童跟媽媽一起走出了病房,他要送媽媽回家,蘇子珊卻讓他在這裡守著。佟童不由分說地拉起媽媽的手,說道:“我媽比我姥爺重要多了。”
蘇子珊拗不過兒子,但是她執意不肯坐電梯,而是想走樓梯下去。佟童尊重媽媽的意願,沒有催促,跟在媽媽身後,緩步走著。
蘇子珊低著頭,佟童知道,媽媽在流眼淚,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攬著媽媽的肩膀,悄聲道:“媽,沒事的,你想哭,兒子就在身邊呢。我知道你難受,難受也沒必要一個人撐著,不是說了嘛,你現在有兒子了。”
聽到兒子這番話,蘇子珊終於停住了腳步,在電梯的拐角處,躲在兒子懷裡,哭出聲來。
醫院本來就是一個充滿悲傷的地方,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裡痛哭。所以,就算蘇子珊在哭泣,別人也就是看了她一眼——而且是飽含同情地看了一眼,並沒有多想。
佟童一直等媽媽哭夠了,才跟她一起朝樓下走去。蘇子珊用手帕抹著眼淚,說道:“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他以前對我媽媽很絕情,現在對我也一樣。我不該對他抱有幻想的。”
“那就不要再幻想了。”佟童說道:“還是那句話,你有兒子,你兒子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