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師成摸了摸藏在身上,趙佶交給他的手詔。
一份未曾用寶,草草而就的詔書。一個直學士,樞密副使,虞國公。就能讓這南來子,就趙佶範圍,盡心竭力,為他效死麼?
今夜最後的結果,又是什麼?
就在梁師成心神不定之際,身邊趙楷卻語聲顫抖的緊張道:“怎麼就這般大搖大擺的撞過去了?驚動馬前街外那些亂軍該當如何是好?不該是突然而作,將聖人接出來就行麼?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聽到趙楷的話語,在他身邊甲士,轉頭就看了這三大王一眼。面甲之下,完全看不到這些甲士的眼神,只能看到兩個幽深的黑洞。這種感覺,讓三大王渾身一顫,竟然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
梁師成也死死咬緊嘴唇不敢開口。在這南來子身後,在這兩百甲士當中。在這種陌生的感覺面前,他同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蹄聲隆隆當中,兩百甲士轉過一個街口。入眼處就是一片火光如海。萬千人頭湧湧,仍然圍定了馬前街,興高采烈的等待著富貴到手。而這些圍著馬前街的亂軍亂軍頭領,包括那個叫陳五婆的,正聚在一起在隊伍前面迎著另外一隊人馬在商議著什麼。
為蹄聲所驚動的人,都轉過頭來。在火光當中就看見這數百沉默而來的甲士已然逼來。人人臉上,都露出了驚駭萬分的神色。原本海在鬨然響動的喧囂呼號聲,頓時戛然而止。空氣在這一刻就突然停滯不動。
臨街窗前,現下已經滿滿都是擠到視窗,等著看這場空前大熱鬧的汴梁百姓。他們視野更好,將這隊殺氣森然的甲士看得更清楚。也全都目瞪口呆,所有談論叫嚷,驟然而停。驚訝到了萬分的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
馬前街左近,人山人海當中。一時間就鴉雀無聲,只能聽見無數火把噼啪燃動的聲音。
而蕭言就神色淡然的立馬於萬人之前,迎著無數目光。慢慢將頭上兜鍪摘下來。露出了略顯蒼白的英挺面孔。甚或還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鬧夠了沒有?我就是你們要誅除的奸邪之一,平燕的蕭言!你們想要什麼,跟我說!”
~~~~~~~~~~~~~~~~~~~~~~~~~~~~~~~~~~~~~~~~~~~~~~~~~~~蕭言他們離去之後,圍定馬前街的亂軍一片興高采烈。
離去之際,跟陳五婆他們一干亂軍頭領說的自然就是聖人迫於大勢,已答應了內禪事。已傳手詔,請太子前來商議如何善後。太子自然會好生宣慰賞賜今夜行事之義師。
一干人等,就陳五婆等寥寥幾人心裡有數。其他頭領,不管是臨時推舉出來的,還是充數的禁軍軍將,無不興高采烈。
今夜事情怎麼樣也算大定了。聖人給這麼多軍馬圍得水洩不通,連一個大臣都見不到。而太子那裡又結了更不知道多少軍馬之心。萬歲聲都喊出來了。滿城文武,就算未曾參與亂事的,也都在觀望風聲,不敢出頭。聖人哪裡還有回天之力?
這個時侯,也只有低頭。將皇位大權交出來。尚不失太上富貴。硬撐下去,萬軍暴亂,真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按照常理計,一場政變。到這個時侯再無什麼變故。大家就等著新朝富貴就是。
一干頭領,頓時將聖人許下內禪事大聲宣揚周知全軍。頓時歡聲如潮。就是在旁邊看熱鬧的汴梁百姓也是采聲如雷。
趙佶在位,實在是鬧得有些天怒人怨了。改朝換代的事情,大家自然不會去想。趙家氣數也遠遠未曾到盡竭的時侯。不過早些將皇位交給素來號稱沉穩有度,節儉慈心,並且身邊有正人扶保的太子手裡,這場政變的合法性也就勉強說得過去了——畢竟還是父傳子麼!大宋家法,大臣都不會擅殺,何況太上?趙佶以後安心納福就好。
少了這麼一個提拔倖進,破壞祖宗成法,重賦稅重搜刮,擅興邊事窮奢極欲,行事荒唐輕易得出了名的皇帝。這大宋江山,還將穩固不搖下去罷?
縱然不知道有多少在趙佶手裡得富貴的舊人哭,他們也擁有相當大的勢力。但是同時也不知道有多少新人笑!而且現在太子還掌握著都門禁軍的全部軍事力量。汴梁中樞,那些舊人就是有再大勢力,又能翻出什麼浪花出來了?
就是大宋四下,邊軍重鎮。在汴梁中樞名分已定的情況下,也不至於生出什麼大亂出來。只要新君加意撫慰,還是能安定下去的,讓他們接受這個現實的。
再說得現實一點,現在在汴梁中樞。太子身邊的舊黨清流士大夫結合了都門禁軍這個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所擁有的實力,已然超過了趙佶!這就是趙佶不得不低頭答應內禪事的根本所在!
不用說將來朝局,還有相當大的風波。被壓制了幾十年的舊黨清流,會全面反攻倒算。而既得利益階層,也會想法抗拒。不知道又要在政爭當中生出多少爭鬥。需要花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才形成比較穩固的格局。
可是這又關他們這些擁立功臣們什麼事了?一份富貴,總是跑不了的。或大或小而已。如拱衛禁軍等還有一番激動,他們這些年的冤屈,也總能討要到個說法了罷?
直娘賊,大家今夜莫名其妙的跟著走,跟著湧入汴梁城,跟著裹挾禁軍,跟著圍定聖人左近大呼狂嘯。居然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不多幾名在此間的禁軍軍將,同樣也是暗自慶幸。花朝之夜,好好在家安坐,突然就被裹挾出來。人人都以為就要破家了,誰知道轉眼就成了擁立功臣!看來今夜得利最大的,就是他們這個都門禁軍團體了。將來不用說原來就坐擁的富貴,和都門文臣團體,怕是也能分庭抗禮,能發出更大的聲音,行事也可以加倍的肆無忌憚了。
這些最先生起這場亂事的窮軍漢們,到時候如何能是他們這些勢力盤根錯節,早就樹大根深的禁軍軍將的對手?最大的好處,說不得還是在他們手裡。將來再加倍小心一些,不搖讓這些軍漢再生出事來就是。
拱衛禁軍這些年被他們吃掉的糧餉還想讓他們吐回去?這不是笑話麼?
唯一讓他們覺得有些煩惱的,一是現在還不明白這場亂事到底是太子身邊那些心腹掀起的。這些心腹,自然就是新朝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弄明白,就不大好走門路也麼哥。
二則就是,在這裡圍逼聖人迫他內禪,和在皇城擁立太子。兩處到底哪裡功勞更大一些,也不大想得明白也麼哥…………種種念頭,並不妨礙此間不管出身如何,是窮軍漢還是前拱衛禁軍或者向來威福自專富貴凌人的禁軍軍將。不管如何參與這場亂事,是主動舉事最先進的南薰門還是被從家中裹挾出來。人人都是笑逐顏開,采聲一聲接著一聲響動。萬歲之聲也應和著皇城方向高呼起來。
周遭臨街民家也沒有了半點對這場亂事的憂懼,樓上樓下的互相答話。瓦子裡面的女娘還向著亂軍中的少年郎眼神亂飛。看這些亂軍辛苦了大半夜,各色果子跟下雨也似的朝下擲,讓他們墊墊肚子。不知道哪個腦子有貴恙的,居然將幾盞飲子就這樣扔下來。飲子倒是名貴得很,補血益氣。可給澆了一頭的倒黴傢伙卻不領這份情,抬頭就開始叫罵。再看到扔下飲子的卻是一個雖然三十頗有餘,卻風韻猶存,媚眼如絲的瓦舍女娘。頓時就開始捏著嗓門換了語氣:“小生粗頭,可傷了姐姐的盞子?”
正在人人歡騰,叫囂雜亂的時刻。就聽見馬蹄聲響,先是一隊人趕了過來。當先騎士離得遠遠的就滿頭大汗的疾撥出聲:“俺是太子身邊宿衛!奉太子號令,前來傳諭!太子已然權接就監國之位,出而安定汴梁人心。此處軍馬,切切不得衝犯了聖人!”
一眾正在歡騰的亂軍聽見,人人訝異。
才走了一撥,怎麼又來一撥?現在大位已然準定落在手裡,東宮吃相未免難看了一些罷…………有些心思陰險一些,讀書多一些的忍不住就在揣摩。難道東宮還是不放心聖人,打著探問的名義再遣人來對聖人行更險惡之事?這種事情,還是躲遠一些的好。別豬油蒙了心想得更大富貴,到時候給當成成濟,哭都來不及。
頓時就有人將訊息傳遞給陳五婆他們。這些頭領軍將聞聽。人人訝異——至少有幾個人是裝得訝異。忙不迭的就又趕過來迎上去,接住這一彪人馬。
當先一人,並未曾著甲,就是一件輕軟暖和的貂領熟羅面的絲棉袍。臉色白而圓胖。騎在馬上給顛得滿頭大汗。這個時侯虛抬著屁股,不問可知騎馬走這一遭已然磨破了。正是大家慣常見的清閒尊容,勳臣家中出身的班直宿衛軍將模樣。
剛才來的那一撥倒是有些奇怪,披著幾十斤的重甲來去自如,身上血腥氣重得似乎都能聞出來。那一身青唐瘊子甲,火光一照,都讓人眼暈心跳覺得瘮人可怖。只道是東宮招攬來的壯士臨時畀以宿衛之名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