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蕭言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意。這笑意,卻是分外生寒。
好吧,老子平燕之後。回到汴梁,等來的就是無所不及的打壓。現在更將神武常勝軍出外,想挖掉老子的根基。那麼老子的反擊,也從這一刻正式開始!
蕭言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上首的趙佶卻再也按捺不住了。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甚而忍不住興奮得在那裡搓手。走動幾下,他才知道自家失態,忙不迭的轉回來扶住書案,穩穩心神,竭力用一種平淡的口氣緩緩開言:“四百萬貫啊…………蕭顯謨果然是能臣也。朝廷財計竭蹶,極是艱難。蕭顯謨此舉,對國計大是有所助益。有功…………有功!只要朝廷財計不竭,可以做多少事情?所有事情,都可以慢慢化解了…………卻不知道,這四百萬貫,是不是就是今年蕭顯謨應奉的所有?明年又將如何?”
趙佶想做出不為這四百萬貫動心的樣子,但是最後幾句話卻透露了他心中所想一切。人總是得隴望蜀,不得饕足。更何況趙佶這個**如此之盛的帝王!四百萬貫固然好,但朕想要的,卻是更多!
對趙佶這般心思,蕭言早就有所準備。昨夜一夜,他幾乎是徹夜未眠。將自己所處局面,京城當中湧動的潮流,自己該用如何手段應對,掌控全部局面。都細細思量,反覆推敲過了。當下就恭謹開口:“聖人明鑑,二百五十萬貫應奉之數,是單指球市子經營所得而言。還是一年之數,此次應奉四百萬貫,就是以這二百五十萬貫為抵押所發之債券。今年之中,只怕是難有加增。縱然有多,不過百十萬貫數字。至於明年,明年經營所得,除了保證每年應奉天家之二百五十萬貫數字之外,就是經營有所加增,也要用以支付利息,以保證債券信用。在未曾有新的抵押來源之前,想超過今年數字,只怕為難…………不過一旦有新的收入源源滾入,則可支撐下臣再擴大債券發行額度…………新的來源未至,縱然下臣擴大發行債券,不過也是交鈔故事難以為繼。臣為聖人經營球市子財計事,不能行此竭澤而漁之事,有負聖人所託。”
四百萬貫數字誠然不小,可是對於趙佶而言,卻是遠遠不夠。自家內庫要填,管著朝廷財計的,也會在其間伸一把手。趙佶苦了這麼些年,多少事情想做。這四百萬貫雖然是意外之喜,可是還是嫌少!
蕭言說的也是正理,他有多少經營所得,才能支撐發行多少債券。不然就和交鈔一樣,只有等著崩盤。才有了一隻下金蛋的雞,趙佶自然不能殺了就為熬一鍋雞湯。球市子經營的確在擴大,收入增加,就可以發行更多債券。應奉於天家。可是這樣慢慢來,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得不說,蕭言這個四百萬貫的數字,在砸暈了窮久的趙佶之後,也將他胃口頓時撐大了。
趙佶沉吟半晌,突然動問:“這新的財源何來?”
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趙佶如何能不知道他給蕭言的差遣是什麼?最要緊的名義,就是管勾檢查兩路駐泊禁軍經費財計事!就是要在這開支巨大,冒濫極多的都門數十萬禁軍每年支出當中,挖出一筆收入來!給蕭言這個差遣的時候,不得不說是當時耳根子素來有些軟的趙佶被蕭言忽悠暈了,胸口一熱就給了這麼大的名義。回禁中之後也覺得有些後悔,擔憂蕭言就是要用這個名義朝著都門禁軍當中伸手,打壓其他各軍,用神武常勝軍取代這些禁軍各軍的地位。要是都門禁軍的掌控權落了一部分到蕭言手中,那就是尾大不掉的事情了。在朝堂當中還不知道要捲起多大的風波。所以也就一直沒有點頭讓蕭言朝這方面伸手,只是讓他安心管勾經營球市子諸般事宜。
可是今日,情勢又是不同了。神武常勝軍已經註定出外。蕭言朝禁軍財計事伸手,除了得罪人做孤臣之外,再也不能為他自己撈到什麼好處。而他一旦成功,卻會為趙佶帶來更多更大的財源!既然如此,就要放手真正給予蕭言重權了!
蕭言仍然是那個神色不動的模樣,彷彿不知道趙佶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一般,誠心正意,輕聲答話:“就是臣下曾經對聖人所進言者,整理禁軍財計事,都門禁軍號稱六十萬,可用之士只怕連半數都未曾有,只要在整理禁軍財計事有所效驗,一則可節省支出一部分,二則可挪用一部分下臣此為資本,再度增發債券。由此源源不絕滾動,在十年內,為朝廷為天家每年應奉千萬貫數字,當可確保。如今國計艱難,聖心煩憂。下臣不避斧鉞,也當為君分憂。若聖人許臣,年內必見成效。若有不效,下臣願甘當罪責。”
蕭言每句話都說得誠懇,一句句的敲進趙佶心裡。趙佶緩緩坐下,反覆思量。為了朝局新的平衡,原本入衛的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又將再度出外。這都門空虛,總是要料理的事情。禁軍總是要整練的,一旦整練,裁汰虛額是必須要做的事情。讓蕭言先從財計處著手,試試水也是好的。就算裨以蕭言相當權力又如何了?神武常勝軍出外,他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不成?一旦這裡面伸不進手,倒黴的也是蕭言。到時候他作為官家,保全他一下,蕭言也只有感激涕零繼續拼命效力,也只會給他這個官家帶來更多的好處。
萬一一旦事成,能裁撤一部分都門禁軍軍額。那朝廷財計不但擺脫了相當包袱,而且說不定蕭言還能據此給他帶來更多財計上的好處。將來整練禁軍,這重權是不會交到蕭言手上的,蕭言所做的事情,只能是得罪人,讓他只能堅定的當天子孤臣。這能生財的天子孤臣,可是寶貝!
思前想後,趙佶總覺得有百害而無一利,責任是蕭言去扛,他只管拿好處就是。這等便宜,難道還能放手?
他本來就是性子輕易的人,當下就做出了決斷。幸好在這決斷中還有一點理智,點點頭淡淡道:“禁軍財計事,的確是要檢查一番了…………這也是將來為其他重臣整練禁軍作為張本…………不過蕭卿,你大概也聽說了。西軍遠戍在外,將要回鎮,河北河東不能無軍鎮守,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將要出外鎮,以為大宋屏藩。其間事情孔多,樞密三衙上下,還有一番要操持的。移鎮事大,等此事了後,朕許你可著手進行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將其間情弊,好好清理一番…………”
蕭言忙不迭的行禮,只回答了一句:“聖人慮得是,臣下太過情切了一些。孟浪之處,還請聖人責罰。”
趙佶一笑:“實心效力心切,這算是什麼罪過…………不過蕭卿,神武常勝軍決定移鎮河東,不知道蕭卿有什麼意見未曾?”
蕭言心下一震,偷眼看了一眼趙佶,卻看這位道君皇帝只是滿面含笑,彷彿只是無心之問。當下打點起精神,字斟句酌的回答:“…………臣雖在樞府行走,然則所掌卻是財計事,一番心思,全在這個上頭。兩軍出外移鎮,此軍國大事,非臣下所能預聞。然則神武常勝軍是臣下所統帥過,知道此軍甚強。移鎮在外,是用其所長,聖人與朝中諸位相公措置得極是精當,下臣再沒什麼可以說的。”
趙佶的確微微有試探之意,蕭言卻回答得滴水不漏。聽到後來趙佶也忍不住失笑。這麼一個能給自己帶來如此好處的臣子,自家未免也太求全責備了一些!對於此事,蕭言還能生出什麼花樣來不成?神武常勝軍一旦移鎮,他們之前的那些淺薄聯絡也就告休。難道蕭某人還能在汴梁遙控神武常勝軍不成?
看來前些時日,梁師成他們對自家影響不淺。彷彿一時間自己這個官家,都為他們所把持了也似。這個天下,什麼事情如何處斷,最終決斷權還不是在自己這個官家這裡?蕭言此子,自己說什麼也駕馭得住,沒什麼可擔憂的,反而是要讓他放手做事,作為孤臣為自己這個官家效力!
四百萬貫,四百萬貫啊…………這等臣子不重用卻重用誰去?
趙佶當下含笑溫言慰勉蕭言:“神武常勝軍畢竟是蕭卿一手練出,朕自然是要好好安排使用的,蕭卿就不用擔心了。安心為國經營財計之事就是…………這四百萬貫解送內諸省諸庫之事,這幾日不得有所差錯,朕要詳問的…………過些時日,朕自然有明詔發出,曉諭三衙及都門左近駐泊禁軍,讓他們接受蕭卿檢查。蕭卿,朕與你有厚望焉,但放手做事,不必有所顧慮。朕就是你的靠山,不必去尋什麼有的沒的。”
蕭言頓時避座而起,涕零行禮到地:“臣南歸畸零之人,得聖人天恩,忝為宋臣。只恨不能用自家性命回報聖人垂顧!臣定然以孤臣自居,為聖人效力。若有其他自全之心,與人結黨交接,則請陛下治臣死罪!”
言罷,竟然兩行淚水滾滾而下。趙佶看著,也覺得大是感動。親自走下,將他扶起。好生著實撫慰了幾句,才讓蕭言退下。
幾名內使,陪著猶自淚痕未乾的蕭言從禁中退出。在宣德門外,蕭言元隨家將將他迎上。直到離宣德門遠了,蕭言才神色一冷。剛才那副對官家感激到骨子裡面,都不知道如何自處的模樣,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去。輕身動問身邊親信元隨:“張顯行事如何?”
那名元隨家將也是蕭言心腹中的心腹,忙不迭的也低聲回答:“回顯謨的話,張都指揮已經密密去神武常勝軍中行事,現在還未曾有訊息回報。顯謨只管回去等候,俺再遣人前去聯絡便是了。”
他們這幫從貂帽都帶出來的家將親隨,對張顯的稱呼還是他舊時差遣。貂帽都的都指揮使。
蕭言搖搖頭:“不必聯絡,平白走漏風聲。我信得過韓世忠岳飛他們,一旦得知,必然與會。回去等候訊息就是!”
那元隨家將也低低罵了一句:“送神武常勝軍去河東,無非就是為了方便擺佈。不出幾年,就葬送了這支強軍!不指著顯謨,還能指著誰人?…………顯謨,是去南薰門宅邸,還是去別院?”
蕭言遲疑一下,揚鞭打馬:“去南門外別院!這幾日關防緊密些,不要生出什麼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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