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當中,傳來了腳步聲踏過草葉的聲音,黑暗裡頭,就看見一隊宋軍人馬,.
這隊人馬,都沒有披甲,只是帶著鐵盔。勝捷軍是白羽,白梃兵是紅纓。正是混合編組的小小哨探隊伍。本來這種差使,應該是全為輕騎的勝捷軍擔當。可是蕭言手頭勝捷軍太少。一出涿州之後,他就將騎兵搜尋幕全力張開,不得不也讓白梃兵分擔一部分任務了。蕭言和馬擴幾人,只率領二百五十餘騎,作為主力殿後而行。
涿易二州,騎兵全力賓士,不過兩天可至。可是蕭言還沒瘋到那個份上。只是按住行程,派出大隊哨探,一邊向西開路,一邊前行。小心謹慎到了極點。
就算他這樣安排,大家心中還是無不忐忑。再怎麼哨探,西面也有上萬敵軍精銳。總是要撞過去的,要打勝這一役,除非奇蹟發生!
於是派出去的哨探,也就加倍的精細,一旦發現遼人大隊,按照蕭言的承諾,就大家跑他孃的。這些哨探小隊,還真不知道是期望遇見遼人大隊還是不要碰見。
微弱的星月光芒下,就看見走在前面的那個勝捷軍士卒,丟開韁繩,幾乎趴在了地上,跟狗也似的嗅來嗅去。他後面跟著一個白梃兵的袍澤,他們這等衝陣重騎,從來是不幹這等活計的,瞧著新鮮,壓低了嗓門兒笑罵道:“直娘賊的老任,是不是想聞有沒有母狗撒尿?想去瓦子,灑家回河間請你…………”
前面那個老任回過頭來低罵了一句:“賊廝鳥,囚攮的!有車馬經過,總有馬跡…………難道俺還能舉火察看?這燕地比起俺們秦鳳路,味道都是不一樣,一股爛泥味道,什麼也聞不出來!”
後面那個白梃兵縮縮脖子,極目四顧。從涿州到易州,就山地漸多,丘陵起伏。一路行來,原來的村落市鎮,全部荒廢。而且痕跡猶新。可想而知,蕭幹大軍西去,已經將這裡的百姓全部裹挾從軍!四下裡樹影搖動,風掠過樹頂嗚嗚有聲,沒有半點人跡。榛榛莽莽,如天地初闢一般。
“…………俺們搶這地方回來,到底做什麼啊…………”那白梃兵低聲的發了一句牢騷。前頭老任笑笑還沒說話,似乎就聽見順風傳來一點微微的響動,他半跪在地上的身形一挺,手朝後一擺:“禁聲!”
這一小隊,是四名勝捷軍和兩名白梃兵組成。那幾個勝捷軍頓時就牽馬臥下,久經訓練的戰馬耳朵動動,溫馴的也跟著臥下。而那兩個白梃兵卻忍不住要去扯馬後面馱著的甲包。卻被老任兇狠的但極低的喝了一聲:“不許動!看住馬!”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連戰馬也豎起了耳朵。前面傳來的響動,微弱至極。是馬在嚼豆子的聲音。軍中戰馬,餵食最不能輕忽,光是讓馬放青那戰馬是沒氣力的。特別是到了夜間,還得雷打不動的加一遍料。越是愛馬,這事情就越著緊。
前頭低低的咀嚼聲音連成一片,至少有十餘匹馬。可是一點人的談笑聲音都沒有傳來。要不是前頭老任耳朵尖,又是調教馬的老手,誰也不會發現前頭的黑暗當中有人!
老任朝後頭比了一個手勢,讓大家別動,自己卻輕輕起身,朝著前頭一個小小丘陵爬上去。到上坡的時候,他已經將身形伏下,只是手腳並用的朝上爬。這一點也能看出,勝捷軍實在是訓練有素。夜色當中,人在高處,有天幕的微光作為背景,最容易被辨識出來。老任沒有省那點走路的氣力,只是輕輕的朝上爬。他隱藏在草木當中,誰也看不清他爬到哪裡了。大家蹲在後頭,只覺得一顆心蓬蓬的如鼓敲擊,聲響大得似乎連整個世界都能聽見。
難道在這裡就撞上了遼軍?遼人得知涿州失陷之後,調動大隊來反撲?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見老任爬下了小丘,起身彎著腰摸了回來。他遠遠的一擺手,大家都蹲跪起來,等他過來,就聽見老任將嗓門壓到最低:“十幾個遠攔子!看不太清楚,可十幾匹馬的味道,俺絕不會聞錯!遼軍來了!”
蕭言統領的人馬,還有蕭幹派出的人馬,幾乎同時張開了騎兵的搜尋幕,結果就在這夜色裡頭迎頭撞上,而且近到了呼吸可聞的地步!
不知道誰低聲說了一句:“回去稟報兩位宣贊!”
老任卻搖搖頭:“俺們是什麼?是哨探。一則是探明敵人軍情,二則是攔住對手的哨探。現在就是十幾個遠攔子,遼人大隊還沒有來。俺們回報什麼軍情?也不能讓遠攔子朝前直摸過去,探明白了俺們軍中的虛實!俺們選個好地勢埋伏下來,這些遠攔子在給馬喂料休息,總要向前哨探,殺他孃的一場再說…………不能讓他們這麼大搖大擺的一直摸過去!夜裡大軍不能行動,俺們的對手就這十幾個,運氣要好,能撈著幾個首級報功!”
幾個人聽了都是無話,老任只是指揮著他們,極其小心的緩緩朝後退去,選了一個扼住通路的小丘左近,將馬拴在小丘腳下林中。他們幾人卻挾弓持刀,只是選了一個好地勢潛藏下來。數人各向著一個方向,將周遭一切全部納入眼底,不管遼人遠攔子朝著哪個方向前進,都能被他們發現。
要是正好從他們腳下經過,那說不得就笑納幾顆首級了。要是遼人遠攔子朝其他方向前進哨探而去,那時再去回報軍情,也不算遲。
幾個人伏在草叢裡頭,之前和老任開玩笑的那個白梃兵瞧著老任蹲在一顆樹下,只是目光炯炯的看著遠處,一動不動。忍不住心裡頭佩服,悄悄摸過去,低聲道:“老任,是把好手!平日裡看你蔫頭搭腦,這個時候卻硬!”
老任不出聲的一笑:“十一年的廝殺漢…………家裡世代都是馬軍,入了秦鳳軍就吃馬上的飯…………和西夏鐵鷂子在橫山互相也摸了十一年,再沒出息也練出來了…………跟著宣帥,一路就是逃。為他拿出本事拼命沒什麼味道,現在那個小白臉宣贊都能豁出命去,對著遼國那個鳥蕭大王沒半點懼怕處,廝殺漢佩服的就是有種的上官,還能不拿出全部本事?”
那白梃兵翹翹拇指,又低聲問道:“真有勝算麼?”
老任低笑:“俺怎麼知道?不過這蕭宣贊的事情,俺也說不準…………誰會發瘋在這個時候帶四百兵北上,還將涿州搶了下來!既然人家捨得命,俺們廝殺漢又有什麼捨不得的?”
他目光仍然看著遠處,低嘆一聲:“希望這蕭宣贊命夠硬罷!”
兩人低聲說著話,突然就聽見響動聲變大,還有馬蹄錯落的聲響,敲打在夜裡,顯得份外的清晰。老任臉色一變,揮手讓那白梃兵回到自己位置,他卻只是低聲自語:“遼人遠攔子,怎生這麼不謹慎?”
馬蹄聲這個時候,不僅僅是從剛才被發現有遠攔子在歇息的方向響起了。其他地方,都有馬蹄聲朝著這裡匯聚而來。星月微光之下,可以看見好幾隊遠攔子哨探,朝著這裡匯聚!
幾個人連大氣也不敢出,只是伏在長草深處。就看見夜色之中,這些遠攔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低低的呼哨聲音互相應和。戰馬也發出輕輕的吐息聲音,眼見著就越聚越多,就在這條通路左近控制著交通要道,四下警戒著。還有數名遠攔子蝟集在他們潛藏的這個山丘底下,雖然這些遠攔子隱秘行動幾乎成了本能,夜間發出的聲響也不大,少有人在談笑。但是足足有數十騎聚集在一起,如此暴露形跡,還是顯出了驕狂。根本不像是張開搜尋警戒幕步步向前小心查探的模樣,根本就是為大軍前驅,控制前行道路!
草叢裡頭,老任以降,大氣都不敢出,只有一雙雙眼睛緊張的注視著眼前一切。這些遠攔子,看來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也沒有想象到對手搶下涿州之後,還敢於向西挑戰他們這支大軍,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開過來了!
這位老任,是在橫山一線,和西夏人,青唐諸羌人打了十一年的交道的老卒。哨探戰,籠城戰,山地戰,遠戍戰一年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次。更因屢歷功績而被挑選到勝捷軍當中,吃上了雙份糧餉。從記事起就在行伍之間,加入秦鳳軍軍籍之後就在馬背上度日子。經驗是再豐富不過。一看眼前景象,就知道這是遼人大膽驕狂,大軍竟然夜行而來,直襲涿州。遠攔子都不用來前路哨探,只是探明前行道路,控制道路,只是張開了一個小小的正面。他們根本沒有考慮到會有對手同樣朝他們迎面而來!
遼人這樣反應也是正常,他們的動作極快,幾乎是一得到涿州失陷訊息就已經反撲而來。按照他們對宋軍的瞭解,步卒為多,極度依賴結陣而戰的宋軍絕沒有在這麼短時間出動的餘地。卻沒想到,他們此次出擊涿州,同樣也全是機動性強的騎軍,更有一個姓蕭的瘋子統帥!
遼人張開的哨探正面窄,幾乎就是一個行軍的尖兵縱列,而宋軍一方,雖然蕭言的決策大膽,但是具體到行軍作戰,卻是小心謹慎,張開了廣大的哨探正面。以寬對窄,自然是宋軍一方耳目更為靈通,但是具體到和遼人正正撞上的老任這麼一個小隊,卻是讓人之能感嘆運氣不好,誰知道遼人只是認準了他們所在的方向,就這樣過來了!他們這點人馬,不要說撈一把了,連還手的本錢都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