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碎了茶杯,還險些燙到萬歲爺,好在萬歲爺沒有追究,你別問了先把茶送去再說,萬歲爺今兒心情不好,若再出差錯,莫說你們就連我也得跟著陪葬!”吳書來說著聲音便高了起來。
素依再不敢說什麼,可一顆心卻是鼓動不停,送茶端水之事本就不是她負責的,自從皇上登基以來,她也不過是遠遠地在人群裡見過他幾次而已。
素依垂著頭,端著托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亦步亦趨地跟隨吳書來進了養心殿。穿過正廳,進了明間西側的西暖閣,剛進屋子素依便感到一陣冷凝的氣氛,一種巨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
只見皇帝穿了件明黃的緞繡五彩雲蝠金龍十二章紋吉服袍,正坐在龍案前批摺子,因為他低著頭,所以素依並未看見他的表情,可龍書案前硃紅暗紋的地毯上卻有一灘未乾的水漬,想是秋若方才不小心打翻的。
吳書來立在了圓柱那兒,恭順地彎著腰,素依覺得心跳越來越快,不由得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輕踱慢步地走到皇帝面前,輕輕地將茶水放在了龍書案上。
皇帝只顧低頭看摺子,並沒有在意,素依退了幾步,行了個禮便要退出去,抬頭對上吳書來的眼神,只見他對自己搖了搖頭,素依心下不安可也只得靜靜地候在一旁。
不知過了多久,素依覺得自己的脊背發酸,手心裡都沁出了汗水,可龍案上那人卻絲毫沒有回應,那青花白淨的瓷盞靜靜地躺在那兒動也未動。
倏然間一隻手放在那瓷盞上,輕輕地將它執了起來放到唇邊淡淡地抿了一口,眉峰輕微地皺了起來,素依一驚,心中的不安又強烈起來,立在一旁的吳書來心思聰慧立刻走了上來,恭敬地說道:“要不讓奴才再去換一杯?”
“不用了,下去吧!”皇帝淡淡地說道,聲音平淡如水,無怒無喜。
吳書來行了個禮,便揮了揮手示意一眾宮人出去。
素依跟著眾人出了養心殿,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攤開手心,只見瑩白如玉的手心裡全是汗水。
見了秋若才知原來她因為過於緊張不小心打翻了杯盞,還好未傷到萬歲爺只是濺溼了些萬歲爺的袖端,不幸中的萬幸是萬歲爺並未發火,只揮了揮手讓她下去,秋若卻覺得如虎口脫生,如蒙大赦。
秋高氣爽,惠風和暢。
饒是已經到了深秋,御花園內依然一片綠意,花木交錯,生機盎然。
御花園內,千秋亭。
自那日替秋若去送水之後,素依便被吳書來調到了御前侍候。這日天氣極好,皇帝與人在御花園下棋,素依得了令取了件墨色的披風來送與皇帝。
沿著花石子甬路緩緩前行,遠遠便瞧見了眾人環繞的千秋亭。千秋亭是方形重簷的亭子,上有傘狀攢尖圓頂,四面出廈,構成十二角。亭子旁是一池碧水,水中有暗黃的蓮葉和遊動的金魚。
園子景緻極好,可素依卻來不及打量,忙端了那披風緩緩走到千秋亭下。
皇帝著了件玄色納繡團章龍紋的袍子,坐在那兒,手中執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因是正對著素依,所以素依便瞧見他淡然的表情,另一人因為背對著自己,所以素依並未看到,只瞧見一個身著絳紫繡蟒間以五色雲紋的背影,可那身影卻覺得有些熟悉。素依走到亭子下的臺階下便生生地立在了那兒,吳書來立刻走到素依面前接過披風,卻忽然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皇上,臣弟又輸給你了!”
素依微微一顫,卻見皇帝跟那人都站了起來,吳書來忙拿過披風給皇帝披在身上,只聽皇帝說道:“你可盡力了?”
那人笑了笑:“這是自然,豈敢欺瞞皇上?”說話間那人卻轉了過來,素依臉色突變,忙立在了一旁。
弘晝眼底的笑意漸漸隱去,換上一副僵硬地表情,眸子裡的思念卻抑制不住的溢了出來。
他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景下見到她,她著了件草綠色的宮裝,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可弘晝知道她定是極其恭順的,眼眸裡說不定還有冷漠的疏離,似乎每次見到她,她都是這副模樣從未變過。似乎上元節過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看到她,心裡的痛苦悔恨又盡數湧了上來,她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娶杏兒,就連他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會把杏兒當成她的。那夜他喝了許多酒,去她屋裡等她卻等來了杏兒,醉燻間卻把杏兒當成了她……事後杏兒說她有了身孕,他迫不得已才納了杏兒為側福晉,可他心底最深處一直想娶的人是她啊!
皇帝顯然是發現了弘晝的迥異,他順著弘晝的目光便望見了素依,只見她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恭順溫婉。目光微微一沉,說道:“聽說你的側福晉即將臨盆?”
弘晝怔了怔,露出一抹苦笑:“是。”
明顯地瞧見素依的身子微微一顫,弘晝心底竟生出幾分歡喜來,她,是在乎他的嗎?
“那你要好生照顧著,聽說孕婦喜食酸的東西,四川最近新貢了些檸檬,晚會兒子讓內務府去給你備些!”皇帝說道。
“多謝皇上!”弘晝行了禮,躬身告退,行至素依身側時又望了她幾眼,終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沿著石子路緩緩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