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最近做夢,總是夢到一個灰白頭髮的老者,穿著一身深綠色的長袍,額頭上箍著髮帶,鬢角插著兩根雁翎,拄著柺杖,顫巍巍朝他走過來,走到眼前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然後這個夢就醒了。
因為白天忙著送快遞,東奔西走,晚上九點左右就困得雙眼迷離,所以伍拾玖最近的作息幾乎是朝五晚九,回到家顧不得洗漱,倒頭就睡。以前偶爾也做夢,大多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醒來就忘。
最近這個夢著實有點奇怪:就算有夢反覆重演,也都是記憶極為深刻的經歷或留痕,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像這樣沒頭沒腦地重複一個夢境,實在有點詭異。一天兩天倒還好,天天晚上如此,就讓人壓力山大了。為此他還專門查了周公解夢,見上面寫著:夢見老人,主年壽永工,財帛豐盈。
幹快遞成天掙個塊兒八毛,財帛豐盈是談不上了,也就勉強算個骨感。
又有說法這是近期運氣太差,需要轉運。
想想也有道理,自己高考一考就是四年,本來是衝著211名校去的,最終卻只考了個二本學院,在二本學院中,又學了個被稱為無用之用的歷史學。畢業後更是自帶招黑體質,找工作四處碰壁,最終當了個快遞員。從此風裡來雨裡去,去早了等人,去晚了被催,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還有說法認為,夢到白髮老者,是收到了死亡威脅。
這就有點玄學的味道了,伍拾玖自幼遭遇過的驚險何止一次:兩歲時跑到馬路中間撿玩具,大貨車從頭頂上呼嘯而過,他恰巧就在四輪之間,毫髮無損;五歲時幼兒園大火,他當時在水房躲避午睡,逃過一劫;十五歲時在河邊玩水,被浪衝走,飄出幾個縣域的距離,又被神奇地衝回到岸上。算命的說他“八字奇門盤”,經此三劫難,運宮在午,白虎星已撤,且有印星相護,此生必將成就一番大事。
既然這樣,人生漫長,還是活久見吧。
最後一個說法讓他的心痛了一下:永失我愛。
大四即將畢業那年,伍拾玖深愛過的女生離開了。
說深愛,當然有點一廂情願。
女生名叫納蘭春妮,二人相識在一場校園飛花令詩詞大賽上,幾番較量,最終伍拾玖敗下陣來,自此對這個女生魂牽夢縈,苦追不捨。
伍拾玖在校園裡算是小有才氣,寫得一手好文章,學生會組織能力也強。一次校園籃球賽,有人來問他,該寫什麼標語給本系球隊打氣?伍拾玖稍加考慮道:“歷史的車輪壓倒一切”。於是,這個逢賽必輸的球隊卻總能在宣傳氣勢上壓倒一切院系,弄得大家無言以對。
納蘭春妮屬於掃眉過人、才逾蘇小的古典美,清麗婉約,追求者眾。若不是一次體育游泳課上抽筋溺水被伍拾玖救起,這個心高氣傲的女生是絕對不會考慮伍拾玖的。她覺得這男生能不顧性命來救自己,骨子裡倒是有點西北人的豪爽和勇敢,又見他小有才情,為人處事胸懷尚可,值得交往。自此,兩個人一起上課,一起自習,一起對詩,一起逛街,感情朦朧若即若離。
但是,在大四上半學期某個衝動的春夜裡,當伍拾玖情難自控地以為自己可以擁吻納蘭春妮時,被婉言謝絕了。
她問:“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伍拾玖撓了撓頭:“找個工作吧,不然呢?”
她又問:“如果我出國了呢?”
伍拾玖愣住:“出國幹嗎?出國學歷史嗎?”
“當然不了,學歷史將來能有什麼發展?去研究室嗎?去讀研麼?還是去挖墳呢?”
“你……不喜歡,當初為什麼要考它?”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想靠這個吃飯,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很多種可能。”
“然……然後呢?”
“出國深造啊,我要去學法律,或者金融管理。未來社會,是為高階知性人群準備的。”
“……那我們怎麼辦?”
“你會和我一起出國嗎?”
出國?伍拾玖心頭一片茫然,且不說家庭條件達不到,即便是這段感情中,在對方的冷靜和理智面前,他更像是一個浪漫的傻子,沒心沒肺地陶醉在自以為是的幸福裡,而且一直不願醒來。
所以,他問出了下面這句好笑又卑微的話:
“你……願意為了我留下來嗎?”
納蘭春妮笑了,這種笑容,伍拾玖常看到她投給圍在身邊的體育生們。眼前這個讓他苦追三年的女生忽然變得陌生而遙遠。
他的心一疼。
“拾玖,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聽你講了那麼多野史和有趣的事,和你一起背詩詞歌賦,我真的很開心。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能當飯吃嗎?它們能為你帶來什麼?地位、金錢、權力?你對自己的未來,沒有規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