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院裡各屋的人們還都沒有起床,但張賀卻早已穿好了衣裳。此刻的他正端坐在窗邊的凳子上,手裡捧著昨晚被他形容成會飛出小黑龍的那支燈盞,藉著窗戶透進來的光在細細地打量,。
“沒錯,就是這支。”張賀端詳了半天終於可以確認,這支在他的手上有些分量,大約十幾厘米高,底盤有精美的如須彌座的紋飾,立柱好似骨節,油盤呈正圓形的燈盞,就是他在前世省親之行中,因為覺得有趣而向太姥姥索要,並在得到了太姥姥的同意後將其裝進了母親的包裡,但卻因回京那早他急著去廁所,而將其託付給了母親,卻沒成想,被好奇的母親拿出來觀瞧時,被姥姥和姨媽們以“會弄髒母親的包”為由,讓母親“別慣著自己”將其偷偷的還給了太姥姥。最終在一年後,被太姥姥以五元的價格就給賣掉了的那支燈盞。
“是像從前一樣拿著它去找太姥爺太姥姥直接要?還是跟太姥爺他們說清它的價值?”此時的張賀心裡很是糾結,雖然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得到這支燈盞,這也正是他在三天前的那個夜裡盯著日曆傻笑的原因。且他為了避免重蹈前世的覆轍,還特意為其準備了報紙。但現在的他終究不是三十年前那個只覺這個物件有趣的小孩,他知道這是青銅器,更知道它的價值。
“開口要,雖然既非偷也非搶,但我心裡怎麼那麼難受啊?我這個應該算是騙吧?如果跟太姥爺他們說清了它的價值,他們會信嗎?不會還像上一世,為了區區幾塊錢就給它賣了吧?但如果他們信了我的話呢?那李真和李萌就不會像我一樣,因為上不起學而早早出來工作,這算是幫她們吧!但是也沒準兒會引起一場比我家還嚴重的家族之爭。”不愧是處女座的張賀想的就是多,只見他開始為難的在屋裡走來走去。
“貝貝,你幹嘛呢?你能過來幫媽媽捏捏頭嗎?媽媽的頭又開始疼了。”已被頭疼病折磨了一年有餘的張母,本來沒打算去叫坐在凳子上擺弄油燈的兒子,但當下看見兒子開始在屋裡走起柳兒來,這才面露痛苦之色的開口喚兒子。
“您頭又疼了。”自然知道母親患得是垂體瘤,也知道這次省親之後,母親就要去醫院做開顱手術的張賀,立馬放下了油燈,疾步來到床前,伸出小手為母親捏起頭來。
“媽您好點了嗎?”張賀一邊為母親捏著頭一邊問道。
但張母卻閉著眼睛眉頭緊鎖的沒有說話,過了半天,才小聲唸叨了一句:“媽媽腦子裡長了個瘤子,得開刀。”
“我知道”張賀一邊為母親捏著頭一邊望著窗外答道。
張母聞言立刻睜開了眼睛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姥姥說的。”張賀見母親的眼神開始變冷,故又忙改口道:“那就是姥爺說的,要不就是小姨。我忘了。”
“胡說,我跟誰都沒說過。”張母好像是被頭痛折磨得實在有些乏力,故說完這句便又閉上了眼睛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睜開眼對他小聲說道:“媽媽這手術風險挺大的,沒準...”
見母親眼圈瞬間紅了,張賀立即用小手捂住了母親的嘴,同時用堅定的語氣對母親說道:“媽,您別害怕,沒事的。好人有好報,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張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兩眼閃著淚光對他說道:“媽不怕,媽就是不放心你,怕萬一...”
“沒有萬一,您一定會好的,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自然知道母親後半句要說什麼,更知道手術結果的張賀,用更加堅定的目光看著母親說道。繼而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身旁櫃子上的燈盞,好似又做了一番心理鬥爭,這才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衝母親說道:“媽,您先等我會兒,我出去上個廁所,回來我再幫您捏。”說完,張賀便拿起燈盞向屋外跑去。
不到片刻工夫,他就來到了前院正房西屋的太姥爺的房間門口,只見他先是長吁了一口氣,又看了看手中的燈盞,才朗聲衝屋裡問道:“太姥爺,太姥姥,您們起了嗎?”
“貝貝吧,快進來,外面冷。”正在喝水的太姥爺忙招呼道。
張賀進了門,也沒再繞圈子,直接就迫不及待地開門見山道:“太姥爺太姥姥,您們能把這個油燈送給我嗎?”
“油燈?什麼油燈?這個啊!你要這個幹嘛呀?怪髒的!”太姥姥一邊在梳妝檯前梳著頭髮,一邊衝張賀這邊掃了一眼道。
“它又精緻又有趣啊,您看這根白色的絨線像不像一條小白蛇,它正頂著黑色的腦袋在水裡蜿蜒著探出頭來呢。”張賀一字不差的用上一世他所說的話,誇獎了一遍手中燈盞的美,而蜿蜒一詞,也正是他在那時所新學的詞。
“行,讓你姥姥給我那屋買個新的,我就把這個送給你。”太姥姥笑著對張賀說道。
“真的給我了,謝謝太姥姥。一會兒趕集的時候我去給您買個新的來。”張賀說完便假裝興奮的蹦蹦跳跳的跑出了屋。
“哎,不用你買,你太姥姥跟你逗著玩呢。你餓不餓啊,吃塊點心呀。這孩子!”太姥爺手裡捧著一塊點心,掀著門簾衝已跑出外屋門的張賀喊道。
但張賀卻沒有再去回太姥爺的話,而是隻回頭衝太姥爺那屋看了一眼,便有意避開了太姥爺那屋的窗戶,緊走幾步來到房子的西側。繼而這才放慢了腳步,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輕咬著嘴唇,一邊往回走,一邊傻傻的望著院中由稻草和黃土“裝飾”的房屋,聽著這寧靜的村莊裡不時傳來的雞鳴聲,不知不覺他竟感覺鼻子一酸,眼睛瞬間就紅了。此刻的他,也弄不清自己心裡面到底是激動,是懺悔,是自責,還是委屈。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複雜的情緒中,絕對沒有半分的喜悅。
“你拿著油燈出去幹嘛了?這天都亮了。”正在穿衣裳的張母見兒子進了屋,便立即開口問道。但不料卻見兒子只是呆呆的望著自己也不說話,故又問了句:“怎麼了?”
“噓”好似才回過神的張賀,衝母親做了個噓的手勢,隨即這才一邊觀察著還在熟睡的兩個弟弟,一邊小心翼翼的取下了掛在床頭上的母親的包。從包裡輕輕地拽出了報紙,將手中的燈盞包了一個瓷密,將其塞進了母親的包裡。繼而才又將包重新掛回了床頭,向母親招了一下手,引著母親走出了房門。待母親跟著自己進了院兒,他才小聲的跟母親交代道:“媽媽,那個油燈太姥姥說給我了,我不想讓我姨我弟他們知道。您幫我保密啊!”
“我當怎麼了呢?神神秘秘的,你給他們,他們也不要。”張母一臉不屑的小聲對兒子說道。
“您頭不疼了?”張賀見母親比剛才精神了好多故而問道。
“沒事了,就一陣兒。”張母笑著說道。
“媽媽,您有錢嗎?我想給太姥姥他們去買個新的油燈。”張賀望著母親的眼睛問道。
“呵呵,你倒不貪小便宜。行,一會兒跟你去買。但得先等咱家燒完香祭完祖才能去。”張母胡嚕著兒子的腦袋笑道。
“小便宜?哎!我的老孃啊,這可是青銅器啊!為了它,您兒子我可都成了家賊了啊。”張賀意味深長的抬著頭望著母親的眼睛在心中辯解道。
詩云:那年釋手方是我,
今日豪取我是誰?
歡喜無心若是我,
以智欺愚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