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桑塔納轎車,從臥虎屯的村子裡穿過,立時便引來了諸多在街上跑跳玩耍的孩子們的注意。
很難想像,時光已然邁入二十一世紀,鄉下農村還會出現孩童天真好奇地追著轎車跑,老人和村民們矚目,盯著轎車議論紛紛,神色間盡是羨慕和嚮往的現象。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溫朔,面露錯愕和一絲莫名的酸楚。
以前,每次來臥虎屯,他都沒進過村。
因為無論是很早以前步行,還是後來母親騎腳踏車帶著他,又或是長大一些自己蹬著三輪載著母親來,都是從小路上直接從村外的小路繞過去。
這次表弟開著車,就得從村裡的大街駛過。
臥虎屯的村子裡,即便是中間這條最寬闊的大街,也不過六七米的寬度,沒有水泥硬化,只有各家各戶在門前用碎石、灰渣鋪墊出一片相對堅實些的區域,但卻極為吝嗇地儘量不多鋪,好像自己多鋪了路面就會吃多大虧似的。
於是這條坑窪的大街上,就顯得格外斑駁,這一塊那一塊,雜亂無章。
村西北是大片的農田,還有荒蕪的丘陵,小路也不與外界相同。
所以,這輛轎車穿過村莊去往村西北……
村民們很是疑惑,猜測著大冬天又是正月十五,那輛轎車去村子的西北做什麼?
最先猜出一些端倪的,是住在村西北的溫山柱。
溫山柱從輩分上來講,是溫朔的本家大伯,而且很近的本家——溫朔的爺爺和溫山柱的父親,還是堂兄弟。只不過溫朔爺爺這一脈,到溫朔,是三代單傳。
溫山柱今年五十多歲了,轎車從村子裡駛出,駛向農田時,他正在院牆外蹲著抽菸袋。
看到那輛轎車經過,他起身眼巴巴地瞅著,心裡還有些幸災樂禍地琢磨著,西北過了丘陵,就只剩下交錯的田間小窄路,這輛不知道打哪兒來的轎車裡,開車和坐車的人應該是迷路了,一會兒到地裡轉悠半晌還得回來。
但那輛轎車,最終停在了遠處那片丘陵荒地下方。
車上下來三個人。
其中一個站在車旁,另外兩個人往丘陵上走去。
隔著遠,看不清是男是女,更看不清容貌,但溫山柱只是稍稍詫異後,立刻便猜到了什麼,當即抬腳,將煙鍋在鞋底子上磕打了幾下,扭頭往院子裡走去,一邊喊道:“小成啊,趕緊去通知家裡那些大爺、叔,還有爺爺,就說你早死的那個山旗叔,他老婆和他兒子,正月十五上墳來了……這,這也太不像話了!”
“咋了?”溫山柱的小兒子溫成從屋裡出來,疑惑道:“他家來上墳,礙著咱們啥事兒了?”
“你個兔崽子懂啥?”溫山柱瞪著眼喝道:“讓你去就去!”
“哦。”
溫成撇撇嘴,嘟噥著回屋披上棉大衣,騎上腳踏車出去通知了。
溫山柱到外面,蹲到牆根下抽著菸袋,觀察著遠處的那片丘陵——老溫家的祖墳,就在那片丘陵上。
其實臥虎屯的墳頭,幾乎都在那片荒蕪的丘陵上。
但……
臥虎屯裡挨家挨戶問,誰家有輛摩托車,那都可以肯定這兩年家裡有娃娶媳婦兒了才捨得買,轎車,那是連做夢都不會去想的事兒。所以,能開著轎車去上墳的,只能是山旗家的老婆和兒子——這兩年村裡人幾乎都只得,老溫家早死的溫山旗,家裡娃出息了,考上了京城大學,還在京城發了大財!
溫山柱的老婆從院子裡出來,站到自家男人身旁,使勁往遠處看了幾眼,道:“真是山旗家的老婆孩子?”
“還能是誰?”溫山柱咳嗽了兩聲,道:“真發大財了。”
“當初我就說你們老溫家的人,太不近人情了……”他老婆忿忿地埋怨道:“現在我估摸著,都後悔了吧?”
溫山柱皺了皺眉,低喝道:“別胡咧咧!”
老婆就哼了一聲,卻也不再說話。
……
溫朔和母親拎著燒紙、酒、煙,還有一袋普通的雞蛋糕,以及一把鐵鍬,沿著丘陵上的小路,來到了老溫家的祖墳前。
老溫家的祖墳偏北向,大大小小有二十餘座墳頭。
憑此可以看得出來,老溫家在臥虎屯算得上是大家族,而且關係相對和睦,當然,也可能是封建意識較強,所以幾代人下來,還沒有支脈另立墳頭。
溫山旗的墳頭,在最邊上,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些脫離祖墳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