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行啦,電話費怪貴的,別說那麼多了,啊。”李琴笑道:“等你在京城的店開了起來,不用你說,媽也得辭職去京城幫你照看店鋪,先這樣吧,掛了。”
“可是……”溫朔還想再聊幾句,電話裡卻傳出了嘟嘟嘟的忙音。
電話亭外,還有幾位同學在排隊等著,胖子出來往遠處走了幾步,蹲在了路邊的臺階上,抬頭望著東面漸漸昏暗的天空,一片青雲托起按捺不住早早現身的圓月,因為夜幕未落的緣故,圓月不那麼明亮,在雲層間半遮半掩。
之前因為對家和母親的思念,內心生出的酸楚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發愁。
大話說出去了,咋辦?
東雲,棉紡廠小區門外的小賣店裡,放下了電話的李琴神色間帶著不捨和期許的幸福,微笑著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搖搖頭從兜裡掏出一塊錢遞給櫃檯裡的龔大嫂。
“幹啥,孩子打來的電話,拿什麼錢?”龔大嫂笑眯眯地責怪道。
“龔嫂,佔用你的電話了,你可不許給我破例,要不然下次小朔還好意思給這兒打電話麼?”李琴很誠懇地說道,雖然她從沒有用過公用電話,卻也知道龔嫂小賣店裡的公用電話,接聽一次收費五毛,這次自己和兒子通話時間有些久,就給一塊吧。
龔嫂也沒有再客套推拒,找了五毛錢給李琴:“那也不能多給啊,行啦!哎,我剛才聽你和小朔打電話,好像……小朔要在京城開店了?哎喲喲,你可真讓人羨慕得都要嫉妒了,多大的福氣,才能生養小朔這麼有出息的兒子啊?”
“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八字還沒一撇呢。”李琴溫婉笑道:“龔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朔那張嘴整天也沒個把門兒,竟吹牛讓人笑話。我啊,都替他臊得慌……”
就在這時,鄰居陳大娘拄著柺棍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正巧聽到李琴這句謙遜的話,當即板起臉生氣地說道:“咋說孩子呢,小朔怎麼就嘴沒把門兒吹牛啦?哪兒有你這樣當媽的,說自己孩子吹牛……我聽著都不樂意!小朔多好啊,打小跟著你吃了多少的苦,孩子懂事兒自己掙錢,還沒日沒夜地讀書學文化,付出多大的心血才考上了京城大學,這些,是吹牛吹出來的?你昨兒在農貿市場受人欺負,那些幫你出氣的人,還不都是小朔的朋友?就連那個劉扒皮,都上杆子和小朔拜把子……這是吹牛嗎?我今兒就把話撂這兒了,小朔這樣的孩子,數遍臨關地區,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
陳大娘今年七十有六,前兩年兒女經常出差不在家,有一次她清晨下樓遛彎時突發心臟病,正巧被早起的溫朔隔著窗戶看到了,立刻飛奔下樓,背起陳大娘往醫院送,當時天剛矇矇亮,診所還沒開門,道路上連個車影都沒有,溫朔揹著陳大娘一路不停,硬是跑了三公里到醫院,醫生說再晚幾分鐘,老太太就救不活了。
打那之後,陳大娘只要聽到有誰說溫朔半點兒壞話,都會不依不饒,李琴也不行。
龔嫂笑著插話道:“陳大娘說的對,小朔雖然愛說愛笑愛鬧的,可有幾個年輕小夥子不那樣的?再說了,人家小朔說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吹牛,可小朔都做到了啊……”
門外,路過的羊湯館老闆停下腳步,也不進屋,就在門口插話道:“我跟你們說個事兒,去年冬天有一次剛下完大雪,小朔收了滿滿的一車廢品,車鏈子斷了,他硬是推著回來的,滿頭冒著熱氣,像個開水壺似的,我趕緊把他叫到店裡喝口羊湯暖和暖和,還勸了他兩句,錢是掙不完的,小小年紀這麼拼命幹啥。你們猜,小朔說啥?”
三人看向楊老闆,神色間滿是好奇。
楊老闆笑了笑,道:“小朔苦著臉說,他這麼努力掙錢,只為吹過的牛得以實現……”
三人愣住。
沉默了幾秒鐘後,才忍俊不禁全都笑了起來。
笑容中有欽佩,有酸楚,有苦澀,也有同情和愛憐——這世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吹過牛,可又有幾人能做到,把自己閒時不經意的胡吹海侃刻在心上,並因此努力拼搏,只因為必須圓了吹過的牛,將來不被人當作恥笑譏諷的話柄?
雖然,也許自己吹過的那些大話,聽者都沒記在心上。
離開小賣店,在回家的路上,李琴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哭了——俗話說知子莫若母,雖然平時不說,但她心裡清楚,兒子是個心思很重,很較真,很敏感的人,所以他才會在生活中,在所有人眼裡,刻意過得沒心沒肺歡快無憂,因為很累,又不想,讓心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