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居依舊是一片冷清,加上宮中有喪事,這一片就更加陰森寂靜了。夏侯紓一邊小心翼翼的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一邊用斗篷擋住了簌簌落下的灰塵。院內的梅樹枝椏在冰冷幽暗的月光下張牙舞爪,翹楞楞的如鬼魅一般。
夏侯紓的目光穿過那片詭異而扭曲的梅樹,沿著悅仙台的臺階逐步向上,直直的落在悅仙台的頂端。那裡,一個模糊的人影若隱若現。在這個寒冷而寂靜的夜晚,除了獨孤徹,還會有誰會獨自來到這個禁地,登上悅仙台呢?
夏侯紓鬆了一口氣,然後藉著灰濛濛的月色順著臺階一步一步往上爬。到達臺頂時,一股酒香漫散開來,燻得她都有些微醉。
獨孤徹獨自坐在悅仙台的頂端,與世隔絕,彷彿在等待著什麼。聽到聲音後,他微微轉過頭來,看見是夏侯紓,絲毫沒有很意外,然後又回過頭去繼續喝酒。
夏侯紓輕步走過去,也不勸他,只是在他旁邊坐下,順手拿起另一壺酒,安靜的跟著喝了起來。自從受傷後,她就很少喝酒,就連前一夜福樂公主請她吃螃蟹,她也只小飲了兩杯果酒,都快忘了烈酒是什麼滋味了。如今喝著,倒還有一些懷念。
獨孤徹瞥了她一眼,突然奪下她手中的酒壺扔在一邊,帶著幾分勸告幾分醉意地說:“你不能喝這麼多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這點酒也不算多。”夏侯紓微笑著說,然後伸手過去奪回了酒壺。她又喝了一口酒,然後看著遠處的燈火以及吸入螞蟻的人影,忽然問道:“陛下,你看著所有人為了找你東奔西走,很好玩嗎?”
獨孤徹絲毫沒有介意她這麼直白的拆穿,而是得意的點點頭,沒有一點兒皇帝的架子,然後感慨道:“是啊,朕從未發現,原來看到別人著急是這麼有趣的事。”
夏侯紓認真的往臺下看了看,這裡雖然能夠俯瞰大半個皇宮,但除了最近的合音殿、飛鸞殿、尚林殿、翠微殿和棲霞殿看得比較清楚,再往西,尤其是毓韶宮的動靜,還是比較迷糊的,幾乎只能看到人影,再細節的就看不清楚了。所以他一個人躲在這裡,未必就是想看看毓韶宮的動靜。
“我們合作吧。”夏侯紓眼睛盯著遠處的燈火,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也知道你在逃避什麼,但是這些我都不在乎,所以,只有我才可以幫你。”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獨孤徹醉眼迷離的看著她,他喜歡她的聰明,但也害怕她的直白。從護國寺初次見面到現在,快兩年了,也只有最近這兩個月他才覺得她是屬於自己的,可又沒有完全屬於自己。這不由得讓他聯想起了她之前對她的控訴,她總說他在利用她,從來沒有相信他只是因為喜歡她,才格外偏愛,處處縱容。
“紓兒,難道你到現在還認為朕只是在利用你嗎?”獨孤徹忽然問。
“我不知道。”夏侯紓老實回答道。她確實不清楚自己在獨孤徹的心裡究竟處在什麼樣的位置,不過這些在這一刻都不重要了,所以她看著他,認真地說:“但是現在,我願意被你利用,也只有我才有資格被你利用。”
她終究還是不願意完全信任他。
獨孤徹又喝了一口酒,他的眼神中滿載著孤寂與落寞。彷彿在思念著過去,或者在思考著未來,又或者是用這一口酒,暫時麻痺他的痛苦。
夏侯紓卻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於是她輕輕靠近他,環住他的腰,無比溫柔地說:“陛下,你先不用急於回答我,今晚我們就一起看看宮裡會發生什麼事吧。”
獨孤徹的沒有拒絕,於是兩人便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宮裡各處的動向。就快喝完了的時候,他們果然看到宮中有一隊人馬在走動。
那隊人馬是從聶昭容的傾鴻殿出來的,浩浩蕩蕩的起碼有三十餘人。她們先是提著燈籠去了明臺殿,但沒過多久就出來了。隨後他們在花園裡停頓了片刻,又掉頭去了飛鸞殿。碧桃和烏梅兩個人按照夏侯紓之前的吩咐將她們攔下,可聶昭容卻毫不在意,直接示意隨行的人將碧桃和烏梅拿下,然後帶著人衝了進去。
見此情狀,夏侯紓不由得側目看向獨孤徹。自從姚家出事之後,後宮的管理大權一直無人敢問津,而獨孤徹在試探性地詢問夏侯紓並遭到拒絕後,直接將這管理大權交給了平日裡對姚貴妃馬首是瞻的聶昭容。沒想到聶昭容如此心急,立馬就擺出了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完全忘記了當初的姚貴妃是如何恃寵而驕才落得如此下場。
這樣看來,要麼就是獨孤徹看女人的眼光不行,要麼就是他故意為之。畢竟姚氏一族不乾淨,聶昭容作為姚貴妃的走狗,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獨孤徹任由她看著,沒有開口說話,但他的眼神深邃莫測,臉上似笑非笑,似乎心裡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和計算。
遠處,聶昭容並未在飛鸞殿停留多久,幾乎是她人剛衝進正殿,馬上就見了鬼似的帶著人出來了,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最後帶著人悻悻離開。
夏侯紓嘴角彎彎,沒想到雨湖還挺上道,知道這麼耍瘋趕人。
獨孤徹卻不明所以,他轉過頭來打量了夏侯紓身上的夜行衣和斗篷,然後問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獨孤徹則一臉困惑。他知道聶昭容忌諱夏侯紓,即便她如今奉旨協理六宮,風頭出盡,卻始終不敢招惹夏侯紓。然而,夏侯紓此刻並不在飛鸞殿,為何聶昭容都敢壯著膽子闖進去了,卻還是貓見了老鼠一般落荒而逃。飛鸞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獨孤徹扭頭打量了夏侯紓身上的夜行衣和斗篷,然後問道:“你是如何出來的?”
“走出來的呀。”夏侯紓故意曲解他話裡的意思。
“那倒是,你的輕功還沒有到可以在宮裡來去自如的地步。”獨孤徹笑道。
“不許揭我的短!”夏侯紓怒道,“當初若不是你假裝柔弱,我也不會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你之前跟我說,那個時候你是因為受了傷,還被下了藥,才無法自救。可我近日突然想起當時的情景,或許那會兒你真的受了傷,但精神狀態卻不像是被下了藥的樣子。人在極度危險的時候,就算尚存一絲意識,也不會任人宰割。而你卻絲毫沒有防備。難道你就是為了證明防賊護駕是褚黎安的職責?”
獨孤徹笑了笑,故作輕鬆道:“大概是為了讓你出手相救吧。”
半真半假的語氣,夏侯紓聽得糊里糊塗的,想著反正這會兒也沒什麼事,她索性就問個明白。於是她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卻還把我給算計了進來,你果然是心機深重啊。都說女人心是海底針,我倒是覺得你這帝王的心才是深藏在那海谷溝壑裡的繡花針。陛下,要怎樣才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呢?”
夏侯紓抬頭的瞬間,獨孤徹正好看向她,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躲開。清冷暗淡的月光下,那畫面美好得如一幅畫。
獨孤徹忽然向她靠近,帶著幾分戲弄的口吻問道:“你真想看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