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逐漸升高,湛藍如湖面的天空中懶洋洋地漂浮著幾片薄薄的白雲,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繾綣在迦南山的山巔,看得人也昏昏欲睡。然而腳下的道路依然長如天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道旁新抽的綠葉被太陽一曬,疲憊的耷拉著腦袋,對過往的香客不屑一顧,與道上神情殷切的香客形成鮮明的對比。
夏侯紓冷眼瞧著路上的香客,默默感慨世人的煩惱真不少。
長龍一般的隊伍裡,多半是帶著兒女同來的錦衣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年輕少婦。她們身著華美的衣裳,身上佩戴的飾物叮噹作響。僕婦們環繞在她們的周圍,跟趕集似的,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懷著難以言狀的心事,有的期待,有的憂慮,有的歡喜,有的悲傷,都在這個長龍般的隊伍中默默流淌。
夏侯紓看在眼底,忍不住嗤笑道:“這些人不信自己信鬼神,本末倒置,真是可笑!”
她似乎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
然而,她的話音剛落,云溪卻突然在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滿頭霧水,原本的不耐煩瞬間化為了怒火。她側臉瞪視著云溪,質問道:"云溪,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動手掐我?"
云溪尷尬的笑著,沒有說話。
夏侯紓剛準備再罵云溪幾句,卻見她不停朝自己使眼色。基於她們主僕之間相處多年的默契和信任,夏侯紓立刻明白了云溪的暗示,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然後,她發現母親正在遠處靜靜地注視著她,眉頭微皺,似乎正在無聲地批評她的言辭和行為。
常言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還有言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
夏侯紓立刻領悟到了古人話裡的真諦,迅速合十雙手,裝出一副極為虔誠的模樣,朝著護國寺的方向恭敬地拜了拜。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後,她如同做了虧心事般,帶著一絲心虛,匆忙的繼續前行。
云溪也噤了聲,抿著嘴唇快步跟上去,再也不敢轉頭偷看。
她們剛剛邁出幾步,山谷中便傳來了一陣急促而緊迫的呼救聲,令兩人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全神貫注地聆聽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那淒厲的聲音源自進香隊伍的前方,撕心裂肺般在山谷中迴盪,刺耳且令人心悸,瞬間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山道上頓時響起了低聲的議論和驚疑之聲。
夏侯紓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的行人紛紛駐足,交頭接耳,議論聲此起彼伏。緊接著,有訊息傳來,說是由於山道溼滑,香客中有個孩子不慎踩空,跌入了山崖,而發出呼救聲的正是那孩子的母親。
夏侯紓聞言,心頭猛地一跳,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石板路外側那陡峭的山壁。她暗自忖度,這樣陡峭的山峰,如此溼滑的路面,人要是不慎掉下去了,那還有生還的機會嗎?
她再次將目光投向前方,道路上人影憧憧,只聽他們議論紛紛。
有的人滿懷慈悲,急切地追問前方的情況,同時口中唸唸有詞,祈求佛祖的庇佑,彷彿這樣做就能撼動天地,讓那孩子化險為夷;有的人則是拍著胸脯暗自慶幸,並告誡同伴以此為戒,小心腳下的路,不要再重蹈覆轍;而有的人則化身正義使者,指責苦主不該帶著孩子來上香,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簡直是在造孽!
“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婦女的呼救聲仍舊迴盪在空氣中,顯然,眾人都已經意識到了山路的險峻和潛藏的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因此,儘管聽到了呼救,卻無人敢於輕率地衝上前去進行營救。
看著此情此景,夏侯紓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她冷然開口道:“我就說了吧,性命相關的時候,求神、求佛、求他人,都沒有用。到頭來,能救自己的,終究只有自己。”
云溪看了看她,卻未回應。畢竟,她深知自己並無能力伸出援手,所以只能跟著乾著急。
夏侯紓深深嘆了口氣,邁開步子就要往前走。
“紓兒……”
鍾玉卿的聲音從身後輕輕傳來,帶著慢慢的擔憂和關切。
夏侯紓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頭,映入眼簾的是母親那清麗的面容,上面瀰漫著淡淡的憂愁,如同晨霧中的湖水,靜謐而深邃。
做母親的,在預見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面臨危險時,大概都會是這個反應。由此可見,當那位年輕的母親親眼目睹自己的孩子從山崖上墜落,她除了嘶吼與求助,別無他法。而這種求告無門的無助和絕望,比任何身體上的創傷都更為痛苦。
夏侯紓露出一個輕鬆而又燦爛的笑容,柔聲安慰道:“母親不必太過擔心,我自有分寸。”
鍾玉卿是信佛之人,心存慈悲,這種時候自然做不到對那對母子的苦難袖手旁觀。同時她也瞭解女兒的身手和性格,並非那種不顧自身實力而盲目逞強的人。
“去吧,盡力而為,切記不可逞強。”鍾玉卿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又側過臉去叮囑云溪,“你趕緊跟上去,看看情況如何。”
夏侯紓迅速撥開擁擠在山道上的香客,向著事發地點疾步前行。
事發處,一位大約三十多歲的婦人跪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放聲大哭,悲痛欲絕。她的神情充滿了無助和絕望,令人心生同情。旁邊跪著的是她的兩名僕從。他們均死死的拉著那婦人,急得滿臉都是汗水,眼睛卻緊緊盯著山崖下的深淵。
那婦人衣著考究,看著也有些家底,只不過此刻的她神情悲切,淚水早已將臉上的妝容掩蓋,看著極為狼狽。若非兩名忠誠的僕人緊緊拽住她,恐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跟隨兒子躍下山崖。
此刻,婦人焦急的目光不斷在山崖邊緣徘徊,同時向四周圍觀的香客發出哀切的請求,期盼有人能夠伸出援手。兒子就如同從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若眼睜睜地看著他陷入危險而不去救援,對她而言,那將比死亡還要痛苦。
然而,圍觀的香客們除了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伸出援手,哪怕是簡單的安慰一句,或者去拉她一把。
“娘,救救我,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