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背靠山野,顆顆火紅如小燈籠,沾了晨露霜花更顯貴氣。
陶天明從樹上摘了顆壓彎了枝丫的臃腫柿子,言道:“過幾日釀些柿子酒,待到年關便有口福了。”
陳玉知見酒聖並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碎道:“柿子也能釀酒?”
“世人只知柿子可做柿餅,卻鮮有人知還能釀酒,我幼時生活的村子栽滿了柿樹,柿酒更是家家都有,但很少有人會拿出來招呼客人,通常都是關了門在自家小酌而已,說來說去還是面子、禮子的問題,喝了一輩子美酒佳釀,卻還是忘不了那一口最淳至的味道。”
陳玉知從前獨好一口仙人醉,時至今日若要評價此酒,也必然會豎起大拇指,且以上好佳釀稱讚……但要說此時最想喝什麼酒,唯有一罈涼州燒刀子而已。
“老陶,我覺得吧,每個人心裡頭都有遺憾之事,那些我們不曾留意的日子,回頭看來都彌足珍貴,時間會隨著記憶泛黃,但懷念卻不會。”
半敞衣襟的酒聖放聲朗笑,屋子裡傳來了怒斥:“笑這麼大聲作甚?莫不是覺得自己笑起來比音坊樂女更動聽?”
九里虎的脾氣陰晴不定,唯獨對若棠和藹可親。陶天明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從不與盜聖爭辯,漸漸被對方騎到了頭上,他倒是覺得無所謂,碎道:“虎爺開心就好。”
“你可知西鳳酒前為何有隱神二字?”
陳玉知盼了許久,終於等來對方開口之時,言道:“與材料有關?”
“是也不是,這酒確實是我以獨門秘法釀造而成,但除了口感極佳外也無其他特色了,你之所以能入通幽境,是因為我在釀酒時融了些酒道真意在其中,頭一次飲西鳳者,若對酒道有所感悟,必然能在短時間內拔高境界,高低全憑心境……普通人沾一滴便會長醉不醒,那是因為無法以酒入道,這西鳳酒乃是我當年為傳人而釀,你明白了嗎?”
陳玉知有些意外,酒聖明擺著是在朝自己拋橄欖枝,但想到仍舊無法解決九品枷鎖的問題,便沒來由的一陣失落,倘若財哥聽到這番話,估計早就磕頭拜師了。
陶天明見青衫哭喪著臉,問道:“瞧你一副丟了老婆的樣子。怎麼了?”
“我於西京聚氣大圓滿,繼而入涼參軍,在八荒嶺一役燃百穴強行提境,機緣巧合下僥倖復原……漠北一役中,又在玉門關外第二次提境,如今百穴枯竭,且永遠無法突破九品之上的境界,你說這和丟了老婆有什麼區別?”
陶天明早在揚州便瞧出了少年身上的端倪,言道:“你就知足吧,強行提境就是在燃命,兩次都沒死已經是燒高香了!”
“老陶,我當然知道後果,那兩次皆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為了保護心中所珍惜之人,死又何懼?”
邋遢大漢笑了又笑,第一次是覺得少年坦然,第二次是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言道:“你能飲西鳳酒入通幽境,便說明能以酒入道,所以枷鎖之事不必擔心,但我瞧得出來,你小子在刀、劍之上的天賦卓絕,入酒道算是可惜了,究竟如何選擇你自己衡量,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
“老陶,以酒入道有什麼條件?”
“棄刀棄劍,棄形棄顏,有得必有失,五弊三缺必佔其一!”
“何為五弊三缺?”
酒聖露出了少有的苦澀,嘆道:“你可別小瞧了以酒入道,那可比道門的窺伺天機還要遭天嫉。五弊為鰥、寡、孤、獨、殘,三缺為錢、命、權。”
青衫算是明白為何酒聖之前總是吞吞吐吐了,他有意傳道卻怕害了自己,陳玉知可不敢與天對賭,自己受些折磨無所謂,若是害了紅顏知己可不行,他言道:“老陶,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陶天明瞥了一眼青衫,笑道:“臭小子,你以為自己香餑餑?江湖想入我門下之人多了去了!”
陳玉知見老陶一臉笑意,算是放下了心,雖說仍然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但路在腳下,他可不會輕言放棄。青衫又與酒聖聊了一會兒,繼而回了財哥派人新築的小屋,柿子樹下陶天明一動未動,遙想當年,自己亦是在師傅的指引下入了酒道,說起來陳玉知還真是灑脫,一步登天的捷徑說放棄就能放棄,自己可沒有他那般堅定……
九里虎走出了老屋,黑衣也換成了尋常布衣,唯獨腰間鈴鐺仍在,他瞧著眼前蕭瑟背影,打趣道:“老陶,被人拒絕的滋味不好受吧?”
陶天明自嘲一笑,狠狠咬了口柿子,碎道:“虎爺,說好受是假的,那小子應該能走得更遠……”
“不是還有個小輩想拜你為師,那一地窖的美酒佳釀還真不賴,就別挑剔了!”
“虎爺,不是我挑剔,以酒入道需要一份對天地的感悟,那小財神人是不錯,但終歸不適合江湖。”
九里虎搖了搖頭,嘆道:“適合或不適合,沒試過怎麼知道?”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從山野到小河,瀰漫著灶臺與稻柴的獨特焦香。
若棠姑娘從蘇城中搬了出來,說是想多陪陪師傅,但究竟是想陪誰或見誰,大家心知肚明。女子與道袍在灶臺前忙活,一人洗菜切配,一人掌勺顛鍋,眉眼間溫馨流露,彷彿一對沉浸在平淡日子裡的夫妻,誰都不願上前打擾,只是坐於柿樹下等待著開飯時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