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逢桐握住了她的手腕,又很快捉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再將它們固定在一起,抬頭看著她憋得更紅的臉道:“而你我,甚至於家族的絕大部分人都不知實情,確然無辜。可事已至此,你我就只能好好活下去,不是揹負著所謂的仇恨,也不是揹負著復興家族的使命,而是必須,首先,讓自己活下去,像個人一樣。
“如果能夠得到安穩,你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去愛別人,可你必須要保證那個人也全心全意地愛你,而不是利用你的身份、你的容貌去做卑劣下作的事。”
“越逢桐。”她咬著牙打斷他,“我們永遠無法在這件事上達成一致,不要再說了。”
他輕輕嘆氣,鬆了她的手:“我只是提醒你,那位‘公子’絕非你的良人。溪橋,你我首先需要的是自由,只有離開魔教回到中原,才有‘重生’的可能。”
越溪橋陰沉地瞪了他一會兒,不再說話,乾脆躺回了枕上。
從什麼時候起,他們就已經針對報不報仇這個問題吵個沒完了,可又誰都吵不過誰,到最後就得打起來。他不捨得打她,她打了他幾下又覺得沒意思,每次只會以沉默平息。
雖然每次吵完後,看著他一副似乎死的不是他的家人、毀的不是他的家的模樣,她都想一劍捅死他算了,可到底他們彼此都是這個世上唯一最親的人,必須互相守護,才能在這個充斥著牛鬼蛇神的地方活下去,直到擁有第一方屬於他們的自由。
說到底,這樣的爭吵也不會真的動搖他們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他們依然可以為了對方去犧牲一切,可大抵也只限於現在了。如果真的有自由的那一日,真的有了足夠達成目的的力量,對於未來的抱負始終難以統一的他們或許只能是背道而馳。
即便是堅定報仇的她,有時也會想著不如兩個人一直守護彼此到死,永遠不會有真正自由的那一日,想著這樣似乎也是個不錯的結局,至少即便死去,身邊都始終有著與她最親的人。
可是她又怎麼能甘心,怎麼能接受原本那樣圓滿的家就這樣毀在了弄權之人的手裡,那樣美麗、真誠又深愛著他們的父母連死都那般難堪。
越溪橋只能一遍遍地用力咬著牙,將雙眼瞪得大大的,才不會再一次哭出來。越逢桐微微偏頭看著她背過去卻縮在一起的身體,只是抿了抿唇,也不再出聲。
他就在床沿坐著,大約兩刻鐘後,洗完了一下巴血的南門疏和苑聞濃推開了外間的門,又在內室門口試探了好久,似乎在聽裡面的動靜,沒聽到什麼才小心地走了進來。
他們進來時,越溪橋也坐起了身,不過顯然這倆姐弟的面色都不是很好,不禁讓人疑惑明明是虎口餘生的兩個人有什麼值得吵起來的事。
越溪橋對於苑聞濃是感激的,畢竟這幾天苑聞濃一直守在她身邊,不僅幫她穩定了被魔氣反噬的內力,還特意將她身上的新傷舊傷都清理過了,更是會自言自語地說她可憐,時不時地還會抱抱她。
這一點就比逢桐好太多了,逢桐從來不會用擁抱來安慰她,只會在她被他氣得半死的時候背對著她沉默。
經歷了方才的流血事件後,南門疏再不敢去直視越溪橋的臉,進屋之後就將苑聞濃推到了身前示意她說話。
苑聞濃微笑著走到他們身旁:“怎麼,你們兩姐弟還鬧不愉快了?”
越逢桐搶先一步搖了頭:“我們之間相處一直如此,基本上誰都不會笑。”
越溪橋瞪了他一眼,很快扯出笑容來轉向苑聞濃:“你不用擔心,縱是天塌下來了,我們也還是會在一起,即便是不愉快,也誰都離不開誰。”
上天啊,這簡直就是仙女的微笑了罷,真是美得讓人心肝兒亂顫。
苑聞濃只覺得面上燙了不少,忙捂住雙頰,滿臉嬌羞地搖著頭。
越逢桐奇怪地看了看她,又與越溪橋對視一眼,看向離得好遠的南門疏試探道:“如果可以,我想同溪橋住在一起。”
南門疏和苑聞濃都愣了,不約而同地看向越逢桐,後者想了想先說:“是這樣,輕逐院住男碧棲院住女是規定,即便是公子,也不會輕易到碧棲院來。”也知道誰都不會放心將這麼好看的姐姐一個人放到這邊,於是安慰說:“沒事的逢桐,有我照顧小橋兒,誰都不會欺負她,你就放心罷。”
越溪橋卻在此時道:“苑姐姐,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只是這麼多年我們都睡在一張床上,只枕一個枕頭,已成習慣了,突然分開了更會不安。”
越逢桐也點頭。
沒等苑聞濃詫異什麼,南門疏先瞪大了眼睛往前走了兩步,還是不敢看越溪橋,只能難以置信地盯著越逢桐的臉:“你,你們皞……中原人,中原的小孩子,不是七歲的時候男女就不能同席了麼,怎麼你倆——”
“七歲的時候,我們確實已經不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了。”越溪橋淡淡道,“可那時是在我們的家,如今卻是在別人的地方。”
她說得倒是簡單,南門疏卻是一噎,很快意識到她真正要說的是什麼,頓時憋不出話來。
自幼家破人亡、寄人籬下,“寄”的還是異族之人的家,這樣一對姐弟,大概只能從彼此那裡感受到溫暖和心安了罷,甚至不安到要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只看姐姐這張臉,逢桐弟弟也不會放心讓她在夜晚一個人獨宿的,他可是對公子都產生了警惕。
……是啊,公子。
苑聞濃雖然覺得這樣的要求應該滿足一下,可無論是讓越逢桐到碧棲院來住還是讓越溪橋到輕逐院去住都不是個事兒,正打算勸一下,身後的南門疏就突然自信地開口:“逢桐弟弟,你應該明白公子是很中意你的罷,你平日裡在輕逐院練功唸書,他定然會時不時地來看一看,可若是你的姐姐她同你在一處,也給公子瞧上了,豈不是不妙了麼?”
越溪橋沒太聽懂,只覺得南門疏笑得很賤,便轉向越逢桐。
就如南門疏所料,越逢桐不再堅持讓兩個人住在一起的事,這般乾脆倒讓越溪橋莫名得很。
不過,公子這也算是被嫌棄了罷,還是被人家的弟弟嫌棄的,想想居然還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