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許久許久時辰裡,一襲青衫蔽體,霓裳半卷的清逸身影,就這樣在隱仙山上那間歷經無數日月消長四季輪迴的寬敞竹屋軒窗外一身滄桑的寂然而立,而軒窗內那張清香彌散的斑駁竹榻上,昏睡已久的清寧神女一睜開眼睛,就發覺到軒窗外一縷一縷的如水清風在寸寸熾烈陽光的和煦普照下正肆無忌憚的溫柔吹拂在她身上,現下正是四月時節,竹屋外的青石小路四下曲徑通幽之處,自是數不盡的松竹梧桐照影,楊柳榆槐隨風,枝頭花開花散,朵朵引蝶招蜂,樹下嫩草染露,千萬草蟲爭鳴,竹屋廊簷外幾許綠竹幽影斑駁搖曳之間,一縷如水清風驀然吹過,不遠處一叢花樹下一泉橫波碧水,渺渺潺湲的清澈碧波上一時間落花朵朵,飛花片片,清寧意亂神迷之間懵懵自斑駁竹榻上仿若無知無覺一般痴痴翻身而下,在一縷清風拂面中徑自從竹屋中順著翠綠廊簷一直走到那一泉潺湲清澈的橫波碧水前,俯身輕輕伸手捧一捧腳下這一泉明澈如鏡的清波澈水,瓣瓣落水殘花半掩之中,仍舊是那昔日裡的一綰雲卷青絲半掩,一雙翦水雙眸清澈,眉間一點硃砂點染,身上一襲蕉葉披風半卷,胸前幾許桃珠瓔珞垂肩……
隱仙山上陣陣鳥鳴蟲動之聲,聲聲顫動著清寧身後這個玉指翻轉之間以綠葉為刀,青枝為劍,手中一柄青枝嫩葉的綠竹權杖,腕上一串晶瑩碧透的葡萄石手串的世外仙姝少年一剪出塵脫俗的似水容顏中那忘愁淨水一般清淨明澈的翦水雙瞳中幾許澈水含愁的深湛眼神和目光,清眸流轉的一瞬,她在一泉清澈倒影中看見他橫波澈水的翦水雙眸中冷冷清清的寂然倒影出一剪已經在凡塵人世中溘然沾染上這紅塵大地上的太多太多愛恨苦孽和恩怨夙仇的滄桑剪影,而現下,在這一剪止水波瀾的滄桑剪影一雙清澈深湛的翦水清眸中,卻當真是一臉溫柔卻又滿目滄桑的含眸定睛著眼前這個清瞳翦水,眉睫捲曲,青絲被肩,容顏清澈的嫵媚少女眉間那一點清瑩水潤的硃砂胎記點染,月輪點點間七殊瑤華雲紋驚鴻初現……
“皇妹……”含眸輕喚之間,只見一襲容顏似水消魂嫵媚的仙姝剪影恍然之間雲鬢花顏的淡然回過一雙冷冷清清的翦水清瞳來,“妖精,你錯認了人了,本宮可未曾記得自己何時有過一個楹花碧玉簪子成精的皇兄,”她說。
“剛一見面就被驚嚇的一連幾日在竹榻上昏睡不醒,皇兄現下這個楹花碧玉簪子的真身,當真讓你這樣激動?”
“哼,女媧上神座下還有個玉石琵琶精當差,咱們雪楹花境的花皇跑去崑崙山上修道,硬生生將自己從一隻楹花精給修成一隻女人頭上插著的玉簪子精,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冷冷看著他的眼睛,“只是你現在的真身已經是這支楹花碧玉簪子了,連昔日花皇手中的雪楹權杖也淪落成為這樣一根返璞歸真的綠竹權杖,你現下還有心情繼續來當雪楹花境中的花皇聖主嗎,”她說,“現在還遲遲不去齊雲山上將雲中君抓來解除雪楹花境封印,難道你現今還在惦記著腕子上這串葡萄石手串,本宮該說你是生死一場大徹大悟,還是像從前在雲夢城中那樣的記吃不記打……”
“你不是一樣如此,既然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一半是心慌意亂,口不擇言,一半是幡然驚醒,大驚失色:
“你不會又打算對他用六慾焚心丹,然後……”
“皇兄勿急,今日天氣晴好,陽光普照的,雖然本宮是顆胎珠時就有六識和記憶,但是畢竟此世可也是初次見到皇兄真顏,至於那六慾焚心丹的煉化之法,本宮當初在皇兄身內溫養時雖然聽皇兄你說的一清二楚,但是自從記憶缺失之後,卻也只是僅憑著一點散碎回憶胡亂煉化出來,”她忍不住淡然笑笑,“其實即是用了那枚六慾焚心丹,清寧也以為,興許在雲中君的那一段缺失記憶中,本宮當真一直只是皇兄你在他心中一個彌補替身。”
“胡鬧,一個女兒家這樣滿口胡言亂語,豈不無端招人笑話。”
“可是若非如此,皇兄你當日在塵寰玉洞中又怎能僥倖得來這一線生機。”
“哼,什麼一線生機,這條命本是皇兄自己拼力爭來,”花水清鳶忍不住潸然嘆口氣說,“塵寰玉洞中雖然靈氣充沛,但是玉簪子裡的殘缺元神也是足足吮吸了數千年天地靈氣崑崙精華才得以漸漸修復完整,那時元神中的一縷殘魂雖然終於醒轉過來,但是卻因元神已經和玉簪子徹底融合簪子上又有這串葡萄石手串箍著,就像被封印一般連去投胎都投不了,”他含眸之間忍不住眉心一點雪楹雲紋妖華熠熠,“皇兄那時的絕望痛苦也非是三言兩語能夠言說,只得又硬生生在塵寰玉洞中吮吸了數千年靈氣,才終於等到巫山之巔上的熒惑守心和白虹貫日兩大異象交匯,激發起來你身內殘存下來的一絲七殺殘力,因而牽連了玉簪子中的七殺之力瞬時爆發,才讓皇兄這個玉簪子本體藉此力得以瞬間脫胎換骨修成人身,樣貌卻倒是還和從前一樣,但是眼下這個碧玉簪子真身,即非無情之身也非有情之身,對世間情感自然也已經淡然許多,只是還在心中放不下你這個從未有緣得見真身的血親皇妹而已,”他說。
“無妨,自來最是無情帝王家,”清寧說話間忍不住淡然笑笑,“皇兄在上,其實,一個隔層肚皮的異母妹妹,記得起來,記不起來,卻又有何不一樣的,”她含眸凝睇之間,不知不覺的,已經恍然一眼深深刻在他一雙橫波流轉的翦水清瞳之中,“只是,如今你師尊卻是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說,“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宮早就以為,心機深沉,六根不淨,他這個齊雲山上的修道之人,只怕本自即是白當了的,只未料到,之前在隱仙山下時,他竟然還想要對本宮動手,當真是不可救藥至極……”
“無妨,自來債多不愁,破除雪楹花境封印,血洗齊雲山,掃平凌霄殿,咱們前仇舊怨一起了賬,”隱仙山上一抹清風雲卷碧水如天的淡青煙水之間,他忍不住澀然笑笑,倏忽之間在隱仙山上一片風輕雲淡的淡青煙水之中難以抑制的潸然落下幾滴逝水清淚,一句皇兄在上,一懷紛擾愁緒,幾多傷心落魄,落魄中,幾許逝水清淚,一抹紅塵寂寞,腳下亙古紅塵大地,一切萬物,生機盎然,天上萬縷陽光普照,孤鴻掠影,清風雲卷,已經記不得幾千幾百年了,昔日的雲夢城中,亙古的崑崙山上,一切前塵過往,恩仇積怨,到底是善是惡,是劫是緣……
(二)
四月天裡的大理城,天氣晴雨最為變化莫測不過,自來有“洱海之邊,晴帶雨傘”之說,方才天上還晴空萬里,烈日當頭的,轉眼間一陣清風吹來一片陰雲滾滾,這大理城裡登時間細雨綿綿起來,路邊行人紛紛撐傘四散,躲在街邊店鋪廊簷下遮風避雨,只是這綿綿細雨才不過白雨跳珠亂入船了不到半個時辰,忽然一陣卷地風來忽吹散,大理城中又頓時間晴空萬里,烈日當空起來,街邊上的地攤貨郎又開始扯開嗓子吵嚷叫賣起來,引的街上行人紛紛駐足,花水清鳶因為時下心中十分不喜凡塵之中紛擾吵鬧,一氣之下帶著清寧在洱海之畔徑自來到素以山清水秀清淨出塵著稱的點滄山山頂上面,這裡山水清幽,遊人漸少,山間亭臺古寺淡然清淨,林間青石小徑青痕斑駁,在點滄山頂上放眼一望,整個洱海晴雨碧水清波盡收眼底,花水清鳶他心中總算感覺到十分滿意,終於轉回頭來開始平心靜氣的和清寧開口商議他之前所言正經事情:
“皇兄終於決定要上齊雲山上去了,”清寧一瞬之間忍不住心花怒放的微微笑笑,“但是在那之前,真的不打算先去雲夢城中看看?”
“時過境遷,前塵已遠,去和不去,又有什麼不一樣的,”他在點滄山山頂上一片陽光普照雲淡風清之中冷冷清清的淡然澀笑著說。
“皇兄,殺人未遂和非法囚禁,哪個罪名更加大些,”清寧一念之下仍然是忍不住含眸微微笑笑,“所以在皇兄你心中,現下對他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在花境解封之前,什麼打算都是空的,如此嚴重的地氣流失之下,封印花境,他本就沒打算給雪楹一脈生靈一條活路,”
“所以,皇兄你……”
“放心,現下還不到報私仇的時候,”他說,“花境解封之後,若是族眾損傷不算太大,不妨先看看東皇一脈和天帝一脈鬼打鬼……”
“皇兄你就是嘴硬,說來說去,你就是在拼命給自己找理由讓他先多活幾日,”清寧聽了之後忍不住淡然笑笑,“七殺命格現世即是天意難違,皇兄你卻又為何非要一心逆轉天意不可。”
“確是,若非我在塵寰玉洞中亙古沉眠,本該千年顯現一次的熒惑守心和白虹貫日,也不會歷經這樣長久時日,才再次在巫山之巔上空倏忽現世……”
“那是皇兄你在崑崙山中修行日久,感念上蒼所致,不過好像,一樣也是他在修成太上忘情之前必要的一次劫數,”
“七殺命格之力足以毀天滅地,他身為清淨天上尊神,心中一捻私心塵念想要強行化消預感中的三界之劫,卻倒也算是他的責任本分,”他說,“只是不該如此是非不分,對天帝覬覦雪楹花境地氣一事視而不見,助紂為虐到如此地步……”
“皇兄,前日裡清寧見你左肩上有一塊血紅淤痕,想必是當日在凌霄殿前,他將你一掌逼入五雷陣中時所留,已經穿透身體深深刻印在你元神中了,才會在如今這個玉簪之身的肩頭仍然清晰顯化出來,如此刻骨銘心的深仇舊恨,雖然東皇一脈現今落魄至此,但是皇兄你在心中,當真不會怪我當初非要跑去清淨天上當一個尊貴神女……”
“無妨,雪楹花境的公主,神女當得,魔妃也一樣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