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上三日之後,第一個來天台山上的值守之人自然就是塵鸞,雖然經歷了洗髓換骨之後,塵鸞心中七情六慾已然是被剔除的差不多了,但是因為七情六慾中自來只有凡心是最難被剔除乾淨的,所以枯守在天台山上的數月時日中,他心中自然也是難免會時時記憶起來當初鳶水蒹葭在齊雲山上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當初她是那樣天真可愛的在自己跟前一口一個師兄的乖巧叫著,雖然心中目的只是為了要伺機行刺南華上仙,但是讓塵鸞至今疑惑不已的卻是,南華上仙昔日裡不曾輕易動手做過任何殺生傷命之孽,蒹葭到底和南華上仙之間有何不共戴天仇怨,能讓她為此不惜敗壞自己一身女兒清白,他當然記得蒹葭在行刺失敗時狠狠看在封靈劍上的那一雙冷然清眸,但是師父曾言,封靈劍至今未曾開過一次殺戒,塵鸞知道這一切自然是非要親自去妖皇山上走一遭才能真正明瞭,但是如此行為,卻又是公然違背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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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雖然心中一意糾結不定,但是鬼使神差之下,塵鸞還是身背青鸞斷水劍驀然出現在妖皇山上,鳶水塵封和鳶水塵跡沒有特意怠慢他,畢竟妖皇山現下和那些修仙門派還未曾公然對立,而且現下這個世道,若是想要在三界中長久安穩立足,黑白兩道通吃總也是免不了的,左右是仙是妖也不過只是那些天庭之主的一句話而已,更何況,塵鸞雖然已經失憶,鳶水塵封和鳶水塵跡卻是一直知道他到底是誰。
在妖皇山上,他果然見到了她,鳶水蒹葭,這個不知為何在齊雲山上初次相見就讓他在心中莫名其妙的一心傾慕而又望塵莫及的小妖女,仿若她是九天之上的尊貴神女,自己只是她腳下一個卑微不堪的下賤神奴,這當真就是怦然心動的感覺嗎,縱是知道一切都只是她的精心算計,縱是知道自己的洗髓換骨之痛曾經也是她在背後一手設計嫁禍而來,但是即是如此,塵鸞以為自己現下最想要的,其實只是一個確切答覆,當初她抱來南華觀中的那個小小的粉嫩女嬰,到底是誰?
“你不是早已猜到了嘛,”鳶水蒹葭一雙翦水清瞳橫波流轉的冷然看在他臉上,“孩子確是聖源樹上結出來一枚聖源果子化生,但是你也確是她的親爹,”她說。
“如此任性胡鬧,你當南華觀是什麼地方,”
“仇人所在,當然不是什麼好地方,”鳶水蒹葭一言及此,立時間臉色微微一變,“當日沒能親手砍下那個老牛鼻子腦袋,是本宮這輩子最大遺憾,”
“這其中必是有什麼誤會,”他說,“師父曾言,封靈劍至今未曾開殺,”
“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也怪不得連本宮這樣的妖精都能將你騙到,”
“孩子一直跟在你身邊,到底怎麼樣了?”他問,“現今她總也該三百歲了才對,”
“怎麼,你想見她?”鳶水蒹葭看起來一臉很不以為然的冷淡樣子,“可是她自來只喜歡跟在她二爹身邊,連本宮一月裡也難得能見到她幾次,”
“二爹,這怎麼可能,難道聖源樹神,他是個男的?”
“是啊,有誰規定男神不能孕化嬰兒的嘛,而且你應該一點也不在意這個才對,你這樣一句一句的小心試探,不過也只是為了本宮舌頭一抖,將天荒之境隱秘給盡數抖落出來,”她說。
“無妨,既然孩子都生出來了,天荒之境的事情,本來也瞞不過師父多久,”
“哼,瞞不過多久也已經瞞過了三百來年了,你那個蠢笨師父自來就只知道賊人打劫時會將人家院門給一腳踹開,大門缺損嚴重,卻從未曾想過,這院門若是直接用鑰匙開啟,又怎會有任何缺損破綻,”她說。
“這,怎有可能,封印天荒之境的一對玉鑰自來只是被東皇一脈把持,自從東皇一脈死傷殆盡之後,這對玉鑰已經遺失亙久,除非……”
“怎麼,想起什麼來了嘛,當初雲中君可是一直在三界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你師父那個老牛鼻子憑什麼以為他早已經在凡間橫死荒野的了?”
“這麼說,昔日的天庭正神,而今已經墮落成妖邪一路?”塵鸞言語之間仿若是微微有些惋惜的問道,“其實師父曾言,元始天尊一直有意要收他在身邊,他本來可以……”
“哼,人家都走投無路了,還不能真正為自己活一次的嘛,既然可以有機會在人間自在為王,又何必非要上天庭去給個老牛鼻子當仙奴,”
“這麼說,中原之地這延續百年的兵戈戰亂,其實在背後,竟然是這個雲中君在一手操控,但是天下百姓何辜,經年日月的這般屍山血海,枯骨萬里,他難道當真已經忘記,這些在兵戈戰亂中的慘死百姓,曾經也是他在清淨天上一心守護的天下蒼生,”塵鸞忍不住冷冷嘆道,“是仙是妖,是佛是魔,當真只是在一念之間。”
“喂,說話注意一些,雲中君早已經是亙古之前的事了,人家現在可是天荒之境魔主,逝水塵徽,而且你以為這些百姓是為什麼死的,對,沒錯,中原之地如此長年戰亂不止,百姓死傷無數,確是魔主在背後有意一手推波助瀾所致,那些在混戰中肆意屠殺百姓的兵將中也是有大量妖皇山上的妖兵混跡其中,但是你不要忘記,今日的五族族眾本來就是當年潛逃去祁連山中的白狼一族和九黎部族混血後代,殺人嗜血本性所致而已,魔主只是很見機的隨機插上幾腳,因為凡人身內殘存著的媧皇靈力現下是天荒之境中最需要的,所以不得已要儘可能多的自那些橫死百姓身上吸取精氣,不過現下也已經吸取的差不多了,魔主也打算著將這個爛攤子給儘快收拾乾淨了,估計差不多再有一百年左右,魔主一手扶持的拓拔魏族即可一統中原,當然,順帶著也可能連江南之地也給一起收了,看看現下江南之地這些臉上撲著胭脂水粉,手上拈著蘭花指頭的矯情美男,魔主還不見得能看得上他們身上精氣,”鳶水蒹葭說話間忍不住冷然一笑,“不過若是南華觀中有這樣的男人,本宮倒是不介意前去抓來幾個拴上繩子給花裳當寵物玩耍。”
“好啊,你願意將她向妖邪一路上教化,就別怕她日後被抓去齊雲山上洗髓換骨,但是她即是聖源樹神所出,媧皇靈力應該用不到的,但是雲中君他,既然身為天庭正神,為何需要吸取如此多的媧皇靈力,你不妨直言,是不是雲中君現下正在以邪法修煉成魔?”他問。
“哼,你在南華觀中唸經亙久,心裡卻倒是一直也沒怎麼幹淨,雲中君即是想要修煉成魔,也沒必要依靠這些媧皇靈力,你可知道東皇當初在黃帝和蚩尤大戰之後是因為和眾神交易妥協才決定將鮫族,靈族,狼族三族給封印在天荒之境中的,但是誰想到天帝背信棄義,事先早已派人暗中將天荒之境中的羅傛靈源抽取乾淨,三族族眾被封印進去天荒之境之後,因為沒有足夠多的羅傛靈源吸取,死傷無數,幸而有聖源樹神以自身靈氣渡給他們,才有不少族眾僥倖苟延存活下來,但是聖源樹神本來自己也是靈力有限,又一樣失去羅傛靈源滋養,所以等到雲中君以玉鑰開啟天荒之境時,裡面還活著的眾人已經奄奄一息,聖源樹神也已經接近靈源枯竭,雖然後來雲中君以自身殘存法力將外界羅傛靈源漸漸引入天荒之境中解眾人之危,但是因為眾人那時已經長年未曾吸取過羅傛靈源,靈源入身之後雖然苟延性命,卻出現了很嚴重的後遺症,妖身難以恢復如初,連以掌心捧起一掬清水入口都很艱難,和重病癱瘓無異,雲中君在天荒之境中耗費百年時間替他們醫治,但是最終痊癒者卻只有幾位功力深厚的妖族聖皇,其實雲中君心中早知想要醫治這樣病症,非要吸取充沛的媧皇靈力不可,只是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後來天荒之境中有人因為長年癱瘓不起而以自戕求得解脫,雲中君才終於下定決心要藉著長安城中正在發生的永嘉之亂之機,暗中挑唆已經盤踞中原各地多年的五族狼主趁勢自立為王,又和妖皇山聯手,極力挑動中原之地各大狼主之間的殺伐混戰,為的就是要以兵戈戰亂為掩飾,大肆吸取那些凡間百姓身上遺留著的媧皇靈力,醫治天荒之境中的重病族眾,但是自此之後,雲中君也徹底捨棄了之前的天庭正神身份,成為天荒之境中的魔主逝水塵徽,”鳶水蒹葭深深有些感動的微微嘆口氣說,“只可惜,他的身邊一直跟著那個瑤草之精盈水夕顏,不然本宮就讓花裳去當他的魔妃了,花裳本來一直就和他感情很好,當初翦水花裳這個名字,即是他替花裳取的。”
“盈水夕顏,可是當初清淨天上那位神女夕顏?”
“沒辦法,神女落塵,也只能跟著摯愛一起當魔妃了,”
“妖皇山本非齊雲山仇敵,為何要暗中勾結天荒之境?”
“正常交易嘛,雲中君當初用了塵水雲滄的定光珠救命,作為回報自然會用玉鑰替妖皇山開啟天荒之境,因為只有鮫族聖王才知道靈脈源泉在舟山上的真正所在,妖皇山需要靈脈源泉讓那些妖兵的松偶之身和妖魂融合,這些妖兵借靈脈源泉真正復生之後,自然願意去人間幫助天荒之境打架,帝皇山上那個沐水塵劫不是一心想要將定光珠尋回的嗎,定光珠現下就在天荒之境,你讓他來取啊,就只怕他沒這個膽子……”
在鳶水蒹葭一頓夾槍帶棒的疾言厲色之下,塵鸞只得一臉默然不語的悻悻離開妖皇山上,但是一心想要將花裳給帶離魔道的念頭卻自此一日一日在心中生根發芽甚至是洶湧翻騰起來,雖然花裳的出現始終只是一個意料不到的溘然意外,雖然因為這個刻骨銘心的溘然意外,讓他在齊雲山上品嚐夠了洗髓換骨的痛苦滋味,但是就這樣放任自己血脈自幼在天荒之境中當一個嬌肆任性的小妖女,總也是塊不小心病,凡間子女都是娘生爹養,自己的孩子卻是爹生娘養,而且還偏偏是這樣一個刁鑽任性到如此地步的妖女親孃,當初就留在齊雲山上當個小道姑有什麼不好,自己也會讓她頓頓都有燕窩羹吃,而且塵鸞心知,既然自己今日能夠自妖皇山上平安離開,那師父就決計不該是她的滅族仇人才對,最多也只是個被無意間牽扯進來的打手幫兇,興許她的族人曾經在天帝討伐東皇一脈時相助過東皇一脈,興許她只是和雲中君有一樣的仇人,但是不管怎樣,天荒之境的事情現下是再也隱瞞師父不得的了,因為現今的天荒之境魔主逝水塵徽若當真是當年僥倖自清淨天上逃脫出來的雲中君,那這個雲中君勢必會藉著天荒之境勢力向天庭報復,到時一定會發生一場曠古絕今的仙魔大戰,三界動盪,生靈塗炭在所難免,幸而這個雲中君亙古以來一直只是在清淨天上當他的天庭尊神,對下界妖魔之間相互殘殺爭搶地盤的手段一無所知,所以即是現下被尊為天荒之境魔主,對戰場上的殺伐決斷也未必能有多大能為,此時不趁機將他給一舉剿滅,又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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