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出法海禪師所料,還未及派人動身趕往千里之外的青城山上,白晞夫人就急急的在小青陪侍下親身下凡來到金山寺中,小青因為生怕騰蛇將軍誤傷素貞而早已在法海禪師焚香上告之前緊著一步趕回去青城山上,將水漫金山之事急急告知給白晞夫人,白晞夫人大驚之下立刻駕雲趕來金山寺中,法海禪師也不知此事該如何向白晞夫人解釋,只是一個勁的勸說白晞夫人若是可以,還是該先儘快將素貞她給自雷峰塔中帶走,因為此次水漫金山江浙一帶百姓傷亡確是有些過大,到時這個雷峰塔可未必能夠擋得住盛怒之中的騰蛇將軍。
白晞聽到此話,低頭微微思忖片刻之後,立時轉身進入雷峰塔中嚴厲質問素貞水漫金山一事究竟是不是她和小青那個丫頭存心所為,因為她思量著既然世間凡人皆是女媧娘娘以泥土所造,素貞當不至於如此任性行事,明知泥土所造之身遇水即化,還偏要在她爹爹眼皮子底下闖出來水漫金山這樣的大禍。
“哼,此事阿孃問我,我怎麼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素貞自從被關進來雷峰塔中之後就一直在塔中又打又砸的任性胡鬧,整日吵嚷著讓人放她出去,現在看見阿孃竟然不問青紅皂白的就在自己跟前如此嚴厲的一頓質問,正好心中一股子火氣無處可撒,就登時間扯著嗓子在雷峰塔中將法海禪師一頓大罵,說他為了將自己夫君給拐來金山寺中當和尚,就將此次水禍中無辜死傷的十幾萬百姓性命昧心栽贓在自己身上,自己只是捲起來一陣小小水浪想要敲打金山寺一下,逼法海禿驢放人,後來偏巧趕上錢塘江回潮牽動東海大海嘯,才引得海水倒灌,房倒屋塌,本是老天爺作孽,憑什麼全都算在她的頭上?
“嗯,此事確是有些蹊蹺,素貞的法力本座心中有底,她確是沒本事在錢塘江上引來如此滔天海水倒灌大地,”白晞夫人回過頭來很認真的向法海禪師解釋,“據本座所知,能在錢塘江上引發如此滔天海嘯的,三界中唯有東海之中的九色玉蚌一族,”她說。
“可是九色玉蚌一族如今早已在塵世絕跡,夫人為何如此斷言?”法海禪師問道,“難道當初誅滅九色玉蚌一族餘孽時,尚有漏網之魚?”
“本座也不敢斷言,”白晞夫人無奈,“只是日前聽說九色玉蚌一族尚有一隻漏網之魚投在妖皇山上,若是此人繼續在人間興風作浪,必將又是一場讓人間大地屍橫遍野,生靈塗炭的彌天災劫,”她說。
“若是當真如此,江浙一帶百姓傷亡確是該與素貞無關,只是空口無憑的,夫人該怎樣讓騰蛇將軍相信此事,”法海憂心。
“哼,就算此事當真是素貞所為,本座也決計不會輕饒他想要手刃自己親生女兒這樣狠心,”白晞氣忿,“此事本座自會仔細追查,但是素貞現下還是繼續待在雷峰塔中還安全一些,本座親自將塔外設上封印,他破解不掉的,等本座好好打他一頓之後,再將他給帶來雷峰塔中向素貞賠罪,”她說。
……
……
雖然法海禪師知道靈媧宮中至今還在沿襲著上古時代的女尊為上規矩,不然為何素貞她生來就未從父姓而從母姓,也知道白晞夫人與夫君同為女媧大神身邊護法侍衛,雖然身為女子,一身無邊法力未必比自己夫君差些,但是他在心中也自來不以為白晞夫人此次真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將他的騰蛇夫君給按著脖子一頓暴打,畢竟身為女子,三從四德總還是要講一些的,但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卻是,金山寺上空一抹飄逸白影在雲捲雲舒中狼狽不堪的急急飛身而過之後,竟然倏忽之間像是一片飄飛柳絮一般在徐徐清風中無力飄落在相距金山寺七十里開外的枯葉洲上,不過因為知道枯葉洲上現在正有騰蛇將軍的弟子在此閒憩小住,因此上也就沒有再前去枯葉洲上過問此事,左不過是白晞夫人真的因為心中為素貞之事氣忿去和自己那個正在江浙一帶巡查水禍傷亡的暴躁夫君打架,結果騰蛇被惹怒之後連她也給一起打了……
靈媧宮中雖然自來行的是女尊為上的上古規矩,但是白晞夫人她卻一時大意忘記了一件事情,以女尊為上的上古規矩,早在三皇五帝時就已在人間漸入式微沒落,而現在的人間,已經是男尊女卑的大宋年間了。
但是金山寺中的法海禪師雖然這樣以為,枯葉洲上的沐水塵瑤可是未必,因為當日白晞夫人找到那時正在嘉興城中巡查水災傷亡狀況的夫君騰蛇,向他質問在金山寺中想要將許仙大卸八塊,後來又要對素貞動手的事情,結果騰蛇將軍當時就像是中了邪祟一般的衝著自己夫人白晞一頓兇殘砍殺,白晞因在心中隱隱察覺到夫君他竟然才一見面即如此暴躁無禮的對待自己實在是有些讓人說不出的詭異蹊蹺,結果在和夫君對戰時並未拼盡全力,差不多一直就只是在起手招架,而從未見機還手,因此上就這樣在分心走神中和暴怒中的夫君來來去去幾百回合之後,終於還是一不小心被夫君他一劍砍在身上,白晞眼見得夫君在一劍將她砍傷之後竟然還是步步緊逼的誓要將她當場格殺勿論,情急之下也只得虛晃一招之後急急一躍騰空踏雲而逃,誰想到騰蛇他卻在後面對她一路窮追猛打不止,白晞身心俱創之下,一個不小心自腳下雲頭踏空跌落下去,向枯葉洲上急急墜落而下,沐水塵瑤在枯葉洲上眼看著白晞夫人自半空中受傷摔落下來,緊急之下未及多想,硬生生伸手將她接在懷中,抱回枯葉觀之中仔細醫治調養。
白晞夫人許是因為夫君騰蛇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嘉興城中當眾對她出手重傷而心中激忿交加,又羞又氣,急火攻心之下在床榻上整整昏迷了半月有餘,沐水塵瑤此時也顧不得避諱男女嫌疑,經日裡在床榻邊上徹夜不眠的盡心侍奉,因為另一邊還要仔細照料方才自水蓮花苞中脫胎妖身卻尚未清醒過來的塵鳶,這段時日裡自然是不眠不休的不得一日休息,幸而在他還尚未被累趴下時,塵鳶和白晞在各自床榻上相繼懵懵醒轉過來,塵鳶在醒來之後有幸恢復了之前一切記憶,心中一心以為雖然三師兄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在自己跟前長了一個師尊輩分確是有些可氣,但是他現下為了自己耗費如此辛勞苦心,甚至不惜拋下帝皇山上的清淨修行委身人世,涉身凡塵,在枯葉洲上當一個隱姓埋名的尋常賣茶道士,如此自己倒當真不知是該恨他還是該謝他了,畢竟他曾經也是為了一把青冥斬妖劍非要逼殺自己至逆天峰絕境之人,如此恩怨糾葛他一時間心中著實是有些難以決斷,只是幸而現下白晞夫人也正在枯葉觀中養傷,有旁人在場,塵鳶還可一再說服自己即是想要向三師兄討仇,也決計是不能在白晞夫人眼前……
……
……
枯葉觀中的日子這幾日裡看起來好像是格外的平靜如水,塵鳶身體恢復之後每日裡都很勤快的去廚房中幫白晞夫人燉湯熬藥,也不知道師兄是從哪裡弄來的這樣多珍稀靈藥,怕是之前自己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時都沒捨得拿出來替自己熬碗藥湯喝,但是這好像卻也怪不得師兄,因為自己和他本來就是恩怨糾紛不斷,至少是在沐少塵這一世中,自己還曾替師兄他處心積慮的準備過一枚上清斬魂丹。
但是顯然,沐水塵瑤現下卻並沒有任何心思在那枚上清斬魂丹上,畢竟既然那時少塵他只是一個二十一歲的王府世子,天性中的七情六慾非是他本心可以輕易抵擋,大理雖是南陲彈丸之地,九五之尊的皇權誘惑也是非常人可以輕易放棄,天道本是順其自然,他那時名份上既然只是一個沐氏皇族中人,痴心替養父爭奪皇位,恢復南詔國號本是人之常情,又有什麼好怪罪的,自己此次下凡本為渡他命劫,如今沐少塵的塵緣已了,這命劫算不算安然渡過卻還在未知之數,未定之天,只是希望在此後身為沐水塵鳶的亙久時日裡,他能夠稍稍安分一些,不然縱是自己對他心軟,師尊對他心軟,女媧大神和天帝可未必願意對他心軟。
其實沐水塵瑤心中知道,師尊和塵鳶的師徒緣分自一開始就註定是天地之間一場亙古孽緣,曾經在媧皇殿中,師尊他一心算計著塵鳶的死期,昔日的靈渺山上,塵鳶也曾一心籌劃著師尊和三位師兄的慘淡死狀,若非師尊多事,自己本該私自送他去投胎凡塵,然後靜等著他在大街上飢餓難耐的從自己手中討要一個饅頭。
媧皇殿中無人不知塵鳶是師尊弟子,但是知道塵鳶身世的人卻並沒多少,師尊執意隱瞞塵鳶身世將他留在帝皇山上,看起來卻倒是從來不怕塵鳶半夜裡將師尊掐死,這也難怪,師尊雖然自幼施法讓塵鳶五識盡廢,但是自從身邊有了塵鳶,端茶奉水的差事也就再輪不到自己這個自幼長大在他身邊的關門弟子身上了,塵瑤可真不知道自己為何竟然會在此時此刻似浮光掠影一般稍縱即逝的一個瞬間裡,心裡對師尊他如此莫名其妙的自作多情。
但是沒想到,師尊他也到底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會打女人的男人,白晞夫人可是一個讓三界中多少芸芸眾生一輩子都只能在心中暗戀愛慕亙久的望塵莫及的女人,然而這樣一個尊寵光耀的只怕是讓三界眾生都望塵莫及的護法女神,現在,卻被師尊給下手打的如此玉體纖柔,花容失色的躺在病榻上流淚傷心。
哎,用不了多久,三界中就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師尊他對待自己的摯愛夫人和親生女兒是如此的慘無人道,兇狠絕情……
只是這段時日裡卻也是當真辛苦了塵鳶,日日拖著一個剛剛自水蓮花苞中孕化脫胎的妖身燉湯熬藥的侍奉一個和自己並沒多大關係的尊貴神女,但是即是如此,沐水塵瑤心中卻是連一絲絲微弱波瀾都沒有被悄然激盪起來,因為他總以為自己曾經是當真從來沒有在心中真心在意過塵鳶生死,甚至直到現在,雖然心中明知修行人心中的熾烈私慾只是一念虛妄心魔和執念,但是塵瑤也知道自己因為是東華帝君轉世,才不得不永世以修行度日,自己本心卻不是個一心想要修道成仙的凡人,本沒有為了得道成仙必須看破心中一切魔障和執念的任何必要。
但是,至少是在現在看來,塵鳶在自己這個小師兄身邊的日子應該還有很長很長才對,在師尊哪天魔怔大發親手將他送上斬妖臺之前,自己還是他師兄,還要每天多浪費一份米糧和青菜養他,不過既然他現在身子已經沒什麼大礙,自此之後每天在枯葉觀中做些砍柴煮飯灑掃奉茶的粗活還是沒什麼太大問題的,既然如此,就當是在身邊養一個做粗活的仙奴也好……
……
……
(二)
幾日之後,白晞的身子已經漸漸好轉,身上劍傷也已痊癒無礙,在心中感激塵瑤塵鳶這段時日來對自己的精心照料之餘,因為擔心素貞安危,白晞還是忍不住在床榻上開口請求二人千萬助她查出此次水漫金山實情,因為騰蛇和素貞一個是自己夫君,一個是自己愛女,自己雖然身為女媧大神座下護法侍衛,但是卻當真是承擔不起失去二人之中任何一個的亙古傷心……
“夫人千萬不要心急,師尊之事,塵鳶當然會為夫人盡心盡力,”還沒等師兄開口,塵鳶就先趕上前去一步安撫白晞夫人,“只是現下雷峰塔外即有夫人封印,小師姐自然是很安全的,”他說。
“但願如此,”白晞夫人無奈,“只是……”
“夫人,難道夫人你至今仍然還在心中認定,師尊他如此對待你和素貞,非是出於他的本心本意,”沐水塵瑤在床榻前輕聲細語的淡然相問。
“不,夫君他自來不曾讓本座如此陌生,”白晞在床榻上忍不住急急探起身來,“本座在前去嘉興城中尋找夫君這一路上眼見江浙一帶確是因為此次水禍傷亡慘重,浮屍遍地,但是仔細查探那些在水禍中溺亡的百姓屍身之後,卻發現這些百姓在水禍中並非是溺水而亡,而是被人趁著他們被捲入洶湧水流中時吸盡身內精元而亡,”她說。
“竟有此事,”塵瑤聽了之後忍不住心中“格”的一沉,“看來師尊早前擔心之事當真還是發生了,”他說,“之前讓那個九色玉蚌一族餘孽自帝皇山上尋機逃脫,果然造成今日無辜百姓遭受如此生靈塗炭之災。”
“怎麼,現下這世上還有九色玉蚌一族之人存活?”白晞不解,“難道此次江浙一帶水禍竟會與此相關?”
“哼,此事該問大師兄去才對,他和那個九色玉蚌一族餘孽才是在背地裡私交甚好,”
“三師兄,你這是何意?”塵鳶在一旁頓時臉色一變。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當日在逆天峰下,雖然你確是被旁人出手所救,但是若非大師兄他有意放水,你以為三界中誰能自他手中將你救下,”塵瑤冷言。
“三師兄,你,可知當日救我之人是誰?”
“這誰知道,我當時又不在逆天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