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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鵑馬上頂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喜歡你,行了吧!”停一下又說:“你要真是還好呢,至少你就不會再對別的女人動心了。你跟男人怎麼來往我不管,只要你認我是你唯一的女朋友,只跟我一個女的好,我就夠了。”

劉川有點急,結結巴巴地勸道:“你說你,你這麼漂亮找什麼人找不到,何苦找我,我對女人又沒興趣!”

單鵑說:“你沒興趣我不強迫你,但你以後總要結婚吧,總要有個孩子吧……”

劉川打斷她:“我不想結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單鵑沉默了片刻,說:“我不強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紀大一點,你就想要了。年紀大了要是沒孩子,那滋味有多難受,你以後就會知道了。”

劉川也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在一秒鐘的閃念後發覺了一個機會,他未及猶豫細想便脫口而出,話鋒馬上轉向了單鵑的父親。

“單鵑,你現在,是不是著急結婚了,是不是特想早點有個孩子?”

單鵑沒想到劉川的抵禦突然變成了詢問,那種有商有量的語氣馬上感染了她的身心,她馬上用更加積極直白的語言,朗聲做出回應:“不,我只想和你結婚,只想為你,生個孩子。”

劉川接下去問:“可結婚生孩子是要很多錢的,你們家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有錢給你結婚,你們家有錢嗎?”

也許是這個話題讓單鵑興奮得拋去了應有的警惕,也許因為單鵑對那筆鉅款一無所知,所以她毫無戒心,傻傻地答道:“我爸說了,將來等我結婚的時候,他會給我一筆錢的,會給我一套拿得出去的嫁妝。他說他保證讓我體體面面地嫁人,他說他保證讓我一輩子都過得好好的。我爸從來不說大話的,辦不到的事他從來不說。”

劉川也興奮起來,但臉上保持著平靜,繼續刺探:“你爸有錢?那如果你現在就結婚,你爸爸拿什麼給你?”

單鵑答不上來,語塞之際,劉川教唆道:“你回去問問你爸,你就說你現在就要結婚,你問問他有錢嗎,錢在哪兒呢?”

單鵑好強地應道:“好,我回去就問他。”停頓一下,她又疑心地看看劉川,反問:“你真的想和我結婚?”又問:“那萬一我爸現在沒錢呢?”

劉川繞開她的提問,換個概念試圖搪塞:“沒錢你結什麼婚,你發昏吧。”

單鵑追問:“你到底是看上我了,還是看上錢了?”

劉川把最後一口大餅嚥下,說:“我什麼都沒看上,行了吧!”接著又故意自言自語地叨咕了一句:“我看上錢了?你們家有什麼錢呀!”

劉川和單鵑是當天晚上快十點鐘的時候才回到秦水,回到他們那個小院的。如果不是在傍晚時終於攔到了肯於搭載他們的一輛煤車,他們可能還要走上大半夜呢。

這天夜裡單鵑向父親說了她想結婚的事情,話題的終點當然還是落在錢上。而單成功並沒有直接回答錢的問題,沒有告訴單鵑他究竟有錢沒錢,他首先疑問的是:你看上誰了,你想和誰結婚?

單成功似乎對女兒選擇劉川並不意外,他又問女兒,你和劉川談定了嗎,他真的願意娶你嗎?對這個問題單鵑也沒有做出正面回答,她再次追問父親:爸,你到底有錢沒錢,你沒錢誰願意娶我。父親還是繼續著剛才的疑問:劉川怎麼說的,他說他願意娶你?女兒沉默了片刻,這片刻的沉默讓單成功疑竇頓生,讓他必須盤根問底:他打聽咱家有錢沒錢了嗎?他打聽了嗎?單鵑低聲回答:你別管打聽沒打聽,沒錢能結婚嗎?單成功說:怎麼不能啊,我和你媽結婚的時候,我們有什麼錢啊。單鵑的母親這時候插嘴:咱們那是哪輩子的事了,現在這個世道,沒錢誰認誰呀。單成功對老婆的插話未加理睬,繼續盯住女兒,用心追問:是你結婚想要錢,還是劉川提出要和你結婚,讓你跟我要錢?單鵑理直氣壯地答道:是我想和劉川結婚,我喜歡他,所以我想和他結婚!我們要結婚,我們要生孩子,沒錢行嗎!單成功似乎鬆了口氣,口氣不那麼緊張敏感了,他說:你們那麼年輕,這麼早結婚幹什麼。單鵑說:我想早點結婚早點生個小孩,就能把他拴住了。這時母親又一次插話:結婚生小孩都拴不住男人,要想拴住男人,還得用錢。單成功瞪眼說:胡說八道,我他媽這麼多年守著你們娘倆,你們有錢是怎麼的!

單家夫妻父女一夜對話,沒有任何結果。單成功並沒有滿足女兒對金錢的需求,他讓女兒告訴劉川,單家現在家徒四壁,不,單家現在無處為家,他劉川娶不娶單家的女兒,自己看著辦好啦。

單鵑後來當然沒對劉川這樣傳達,但第二天單成功和劉川在院子裡一起修牆的時候,自己說了這話。他說劉川你要真喜歡單鵑你就別嫌她窮。你喜歡她我和她媽都同意,但你要是為了錢,那你當初跟我到秦水來,可算跟錯人了。你可以後悔,你要後悔可以回北京去,咱爺倆好說好散。你以前幫我,我一輩子記著,君子報恩,十年不晚。有朝一日我翻身出了頭,我肯定要好好謝你的。

劉川從單成功的話裡,聽出單鵑昨天晚上肯定跟她爸要錢來著,也肯定沒跟她爸說自己是同性戀的事,要說了她爸媽肯定不能答應單鵑再跟他好。他心裡不知是輕鬆還是沉重,是好笑還是心煩,他只是想這一趟秦水來的,怎麼撞上這麼多想不到的事啊。又想這個單鵑,怎麼幹什麼事都跟走火入魔似的!

他對單成功說:“老爸,沒有,我沒想這麼早就結婚,你也勸勸單鵑,她又不怕以後嫁不出去。結婚是大事,而且咱們家現在這樣,也不是結婚的時候啊。”

結婚的話題就這麼拖過去了,單成功的懷疑也就這麼遮過去了。劉川沒探到錢的下落,在與景科長接頭時的彙報,也就變得毫無意味。劉川最見不得景科長那一臉沉悶不樂的表情,好像錢找不到就是他的責任似的。劉川因此在彙報時有些賭氣,對景科長的一臉不爽做了相應的報復,他正式向景科長提出他到秦水來已經快滿三週了,他家裡的情況,他奶奶的情況,他家公司的官司,一樁樁事情到底都怎麼樣了,他什麼都不知道。每次接頭只是聽景科長簡單說上一兩句,每次內容大同小異。他嚴肅而又正式地提出希望景科長儘早結束他在這裡的工作,讓他儘早回家。如果你這一級決定不了的話,希望儘快向林處長請示一下。劉川希望景科長告訴林處長,他為這個案子做了他應該做的工作,該吃的苦他也吃了,該丟的臉他也丟了,他為這個案子和女朋友都差點吹了,還差點做了隆城那幫黑幫的刀下之鬼。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個案子中的作用已明顯不大,單成功是不是真的知道這筆錢的去向本來就很難說,就是知道,他這種小心謹慎,多心多疑的江湖老手,怎麼會讓他這種毛頭小子三探兩探就把藏一輩子都藏得住的秘密和盤托出,不可能的。何況單成功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在秦水避風,他只要在秦水一天,就不可能露出錢的下落,因為就算他不知道公安局在盯著這筆錢,也知道範家父子在盯著這筆錢呢。老範和他雖然是交杯換血的把兄弟,但這種黑道上的人,說好就好,說翻就翻,為了錢親爹都敢殺的。別看單成功一見著老範總是大哥長大哥短的,可老範是怎樣的人他心裡最最清楚。

景科長默默聽著,沒做反駁。他大概第一次見識劉川也能這麼振振有詞長篇大論。在劉川看來,景科長不反駁是因為他的雄辯無可反駁。當然,劉川也感覺到了,景科長不反駁還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對這個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憊。也許他和劉川一樣,恨不得這個案子早點完了,讓那一千二百萬的秘密永遠石沉大海吧!也許他和劉川一樣,都想家了,他也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們都該早點握握手,彼此拍拍肩,或者再互相苦笑一下,然後南轅北轍,各奔東西,他回他的東照,他回他的北京,以後有朝一日相見,大家還是朋友。

那次接頭的結果,和劉川想得差不太多,景科長終於點頭表示:“好吧,你先回去,下一步怎麼辦,我們馬上請示,馬上研究,我們會盡早給你答覆。”

景科長最後的這句話,不但沒讓劉川輕鬆,反倒讓他更加度日如年,歸心似箭。這句話顯然給了他一個不切實際的錯覺,以為自己在秦水的日子屈指可數。他一連三天天天都去街角那個雜貨店門口轉上一圈,但一連三天沒再見到景科長在那露面。見不到景科長聽不到任何訊息劉川越來越心浮氣躁。他也不去跟著收賬了,也不去“大富豪”看場子了,一天到晚呆在小院,實在悶極了就陪著單鵑和她父母打幾把牌。第四天傍晚小康派人到小院叫他,拿了些藥讓他送到城東小蟲家去。小蟲是小康手下的一個嘍囉,在隆城那場打殺中被刀砍傷,前一天才被他家裡人找到,從隆城的醫院抬回來了。劉川以前有一次跟著收賬時曾經從小蟲家的門口經過,所以小康讓他跑一趟把藥送去。

如果是叫劉川跟去收賬,劉川肯定要藉故推辭。無奈是送藥,無論出於救死扶傷的道義還是出於表面的弟兄仗義,劉川都沒有推辭的理由。

於是劉川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就拎著那幾包中藥出門,他兜裡沒錢坐車,就步行向城東走去。走到小蟲家時已是晚上八點,看到小蟲躺在床上真是傷得不輕。他老婆和他爹媽都守在身邊,除了掉淚只有唉聲嘆氣。劉川放下藥包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話未出口就被小蟲父親一通臭罵轟了出來。小蟲的父親以為劉川也是一個黑道上的幫派分子,就是他這幫人把小蟲教得不務正業有家不歸。劉川不想和他家人費舌解釋,任憑人家罵得灰頭土臉退出屋子,在周圍鄰居探頭探腦的偷窺之下,狼狽不堪地走出了那條骯髒的巷子。

從小巷出來要穿過一個露天的煤廠,才能回到來時的大路。這個時辰煤廠的每個角落都已人去燈熄,夜風捲著煤灰乘虛而入,猖狂地在一個個煤堆間竄來竄去。劉川怕煤塵把臉刮髒便用衣袖捂著,一路急步,掩面而行。行至一半,忽聞身後風中,隱隱雜著一串混亂而又急促的腳步,劉川回頭一看,還沒看見人影,便覺眼前陰光一閃,一把大片刀劈風而至。劉川最先聽到的聲音,確實是刀鋒劈開空氣的呼嘯,短促而又迅捷,讓人不寒而慄。他幾乎只是憑了聽覺上的一點預示,下意識地側身一躲,只快了百分之一秒,才未人頭落地。他這側身一躲的力量太猛了,以致身體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在仰面朝天的一剎那間,他看清了頭上至少有兩三個黑影,至少有兩把砍刀再次朝他的面部殺來。他在地上滾了兩滾,聽得見片刀砍在地面的聲音,他就著身體滾動的慣力爬了起來,跌跌絆絆漫無方向地向前逃去……他看到前方不遠,有一排房子攔住去路,他不知道怎麼一眼就看到了當中有個半開的窗子。他甚至沒有細想該用什麼動作姿勢,雙手在窗臺上用力一撐,身子便飛進了屋裡。劉川一跳進屋子就被黑暗中橫七豎八胡亂堆放的鐵鍬鐵鎬連絆了幾個跟頭,那兩個隨後跳進來的殺手,顯然沒想到他們跳進的是一間工具庫房,他們剛一跳入就遭到了一把大鐵鍬兇狠的反擊。劉川瘋了似的用一把鐵鍬連掄帶砍,他的神經在黑暗中變得超常敏銳,他憑感覺連續數次把鐵鍬沒頭沒腦地掄在那兩個殺手身上,他同樣憑感覺知道那兩個人都被先後打倒在地。於是他不失時機地又從原窗跳了出去,跳出後他才發覺自己手裡還拖著那把救命的鐵鍬,這件長長大大的冷兵器令窗外的最後一個刺客聞風喪膽,撒開雙腳轉身就跑。劉川沒有去追,他牢牢抓著鐵鍬的木把,向另一個方向一路狂奔,拼命逃出了這座空空蕩蕩的黑暗的煤廠。

夜晚的秦水像是一座空城,路燈陰慘,店鋪關門,行人稀少。冷風帶著些細細的煤砂,煤砂刺痛了劉川的雙眼,讓他的雙頰也變得麻木無知。

劉川忘了在什麼地方扔了那把鐵鍬,他幾乎是奔跑著穿過秦水全城。每一條死氣沉沉的街巷,每一個暗夜深藏的門洞,逐一在他的兩側快速退去,剩下的只有重鼓般的心跳和激烈失常的喘息。他最先奔向的目的地不是他住的小院,而是離小院不遠的那個賣雜貨的小鋪。他跑到雜貨鋪的那條街時出於掩護的需要放慢了腳步,也許他那時真的跑不動了,奔跑和心悸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

雜貨鋪還開著門,一箇中年婦女還在盯著鋪子。從她驚異的目光中劉川能想見自己此時的樣子,面色蒼白,胸膛起伏……他走進店鋪後步伐踉蹌,直奔裡走,進了裡邊的小屋才轉身對跟進來的女人叫道:

“我要打電話!”

女人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劉川,劉川立即撥了景科長的號碼。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景科長聽了半天,才從他語無倫次的敘述中大致聽懂——剛才,幾十分鐘之前,劉川剛剛逃過了一場精心策劃的截殺!主謀者不是別人,劉川非常堅決地認定,就是小康!

景科長趕過來了,在雜貨鋪後面的小屋裡,再次聽了劉川對事件的敘述,然後對劉川做了必要的安撫。見劉川漸漸鎮定下來,便要求他回到小院去,讓他把這事去和單成功說,去和單鵑說,且看單家人如何反應。劉川剛才在路上奔跑時還激動地想過,這個任務他不能再幹了,他必須立即退出!他要告訴景科長,他不是一個刑警,他只是一個臨時幫忙的監獄警察。現在,他連監獄警察也不是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他們這幫刑警應當為他想想,他犯不著為這事搭上性命!如果今天他沒能逃過那兩把砍刀,就算追認了他烈士的稱號,又讓誰來經營父母留下的萬和公司,又有誰來陪伴奶奶度過餘生!

但是現在,此刻,當他重新恢復了鎮定,恢復了理性,聽到了景科長的好言撫慰和嚴肅命令之後,他還是默默無言地走出了後屋,走出了這間雜貨鋪,走上了鋪子外面無人的馬路,向景科長指令的那個方向,蹣跚著走了回去。

在離開雜貨鋪後屋的時候,景科長像往常一樣滿足了他的要求——讓他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北京他家的電話,在聽到奶奶睏倦的聲音時劉川幾乎落下淚來,但他終於忍住沒哭。他顫聲說道:“奶奶,你睡覺了嗎?是我,我是劉川。我還在廣東呢,我吃完飯了,我挺好的……我在賓館看電視呢,我呆會兒就睡……你也早點睡吧……晚安奶奶。”

掛了奶奶的電話之後他沒把手機還給景科長,他又撥了季文竹的電話,和往常一樣,季文竹的手機依舊死死地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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