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老太太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李姓家長,緩過神,又低下眼睛,低聲說道:“我孫女又乖又懂事,不是這種人的。”
“呸!撿破爛的老太婆……”
張鈴鐺黑了臉,“大叔,你嘴巴放乾淨點!”
“嘿嘿。”李姓家長冷笑,眼底一派不改的囂張桀驁,“我兒子乾的對!你不就是看上我兒子的錢麼?每天跟屁蟲似的,嘿喲,這麼小就一臉賤相,白送給我們家,我都不敢要。”
“肅靜!這裡是醫院,要鬧出去鬧!”護士板著臉呵斥道。
李姓家長轉個身,立刻賠著一張溫和笑臉,對護士抬手敬禮,“是是!”夾著黑皮包,昂首挺胸離開了病房。
病房安靜了一瞬。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嚶嚶哭了起來,張鈴鐺反過來挨近她,俯拍著瘦的皮包骨的老太太,她穿著洗得褪色泛白的藍布白花紋黑扣長袖褂子,膝蓋處破了兩小洞的黑布褲,一雙布鞋拇指頭都露出來了。張鈴鐺把老太太上下快速掃了一眼,這是自己有生以來親眼見過的最寒酸的老人了。張鈴鐺溫聲安慰道:“他說他的,又不會少了我們一塊肉。”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擦乾了眼淚,欣慰的注視著她,“奶奶的小雨煙懂事了。”
當晚,老太太就躺在冰涼的地上睡覺。
張鈴鐺再三要求,老太太才敢縮躺在病床邊沿,怕擠壞了張鈴鐺,深秋的夜裡有些涼,老太太身上掖了一角被子,手腳畏寒一片冰涼,後半夜,轉過頭,捂著嘴小聲的一陣咳嗽。張鈴鐺一下子把被子扯著蓋到了老太太身上大半,不許老太太拒絕,“再這樣子,我們現在就回家,不用等明天醫生檢查了。”
老太太不敢拒絕了。
天亮,等醫生再度檢查確認了沒事,張鈴鐺帶走了老太太,還收到了病房裡其他病友特意買來強塞給她們的花生跟蘋果、糖果。
家是租來的。
一間小小的單間,只夠擺放一張床一書桌一櫃子,就連轉身多走兩步的空間都沒有了,唯一的家電電飯煲。廁所洗浴房是跟人公用的。就這樣的一間屋子,在A市這寸土寸金的地界也要一千一個月。之所以落得這麼窮的地步,是老太太的小兒子夫婦染上毒癮跟賭癮,外邊借了大筆大筆的高利貸,賣了房子都不夠,還欠了十來萬。
“奶奶,那爸跟媽人在哪裡?”
老太太詫異的看向張鈴鐺,“要不要再回去醫院檢查檢查,你什麼事都忘光了嗎?”
張鈴鐺一怔,連忙搖了搖頭,怕麻煩道:“我就把不知道的事問奶奶一遍,以後就知道了。要是去醫院,又得花冤枉錢了。”
老太太猶豫了很久,“這錢該花就得花……”
“醫生檢查了兩遍,才說我沒事的。”張鈴鐺真怕一直跟著老太太揪這個話題不放,“奶奶,快點說吧,爸爸跟媽媽在哪裡?”
老太太眼神暗淡下來:“死了。”
張鈴鐺心“咯噔”落空一下,心裡悶悶的疼起來。她看鏡子了,鏡子裡是自己原本的模樣,那父母就有可能是自己失蹤的父母了吧?居然死了?幸好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老太太俯下身,摟抱住表情恍惚的張鈴鐺,“奶奶的小雨煙不要拋下奶奶一個人,你爸爸媽媽欠的債,奶奶會來承擔起來的。奶奶現在老了,最害怕孩子們一個個離開奶奶了。小雨煙不要離開奶奶啊,嗚嗚——不要離開奶奶。”
張鈴鐺遲疑點頭:“嗯。”
中年男房東在外邊敲門,推開虛掩的門,眼神淡漠地掃過狹窄屋內祖孫二人,“老太太,我這一整棟房子都承包給房屋中介去出租,你們這三天就儘快找到地方搬走吧。”
“怎麼這麼突然?”老太太心慌意亂地追出門,拖住了房東的手腕,哀求道,“我、我給加房租,我每個月再加五十元錢,求求房東了,可憐可憐我跟我孫女吧!”
中年男房東嘆息,“你們不容易,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哪家生活就容易了?我若是可憐你們,那我一家人都吃不飽穿不暖了。像你這一把年紀了,要是住在我這裡突然死了,我就連房子都租不出去了。我老婆天天跟我吵,就為了你們祖孫住在這裡的事情!”
老太太無助地鬆了手,呆呆地站在原地,A市哪裡還能找到一千房租以下的房子?起步價至少都要兩千上下。要是偏遠一點還好說,一千左右的房子大把,可是去讀書要經過的路程就加長了幾個小時了。
中年男房東還是停住了腳步,手扶著樓梯護欄,回頭望一眼失魂落魄的老太太,“我們那個年代,女孩子哪用得著花錢讀書?十三四歲都已經開始找婆家了。你兒子媳婦欠了一屁股債,債主每天都追上門,你們也不怕啊?我老婆給你們介紹的那個六十歲的老頭,家裡就很有錢啦,還答應你孫女一嫁過去就給你們把債還掉,等那老頭兩腿一蹬,你們不還能再分一筆遺產麼?真蠢,這種好事擺在面前,都不懂得去把握。”
中年男房東趿拉著塑膠拖鞋,“啪嗒啪嗒”響,悠哉悠哉的下了樓。
附近的幾戶租客開啟了門,同情的望了一眼相互攙扶的祖孫二人。
有人低低地問,“我怎麼沒聽房東跟我說要提前找房子搬走?”
“你看看那個女娃娃,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回答的人聲音很低,還抱怨一句,“私底下當媒婆掙一回錢,都比我打工一個月多好多呢。”
老太太緊緊地握著張鈴鐺的小手,認命地看著她,哀求道:“奶奶的小雨煙啊,你的命就這般苦,也不用掙扎了,咱們不讀書了,早點嫁人吧。奶奶也圖個心安,不用整日裡擔驚受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