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楚家莊的兩天裡,除了吃飯洗澡,我就靜靜地躺在床上。
父親儘管沒有問過我一句話,我卻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有多麼擔心。
我躺在床上,飛霞和兒子天雲的身影在我腦海裡不斷徘徊,不知有多少遍。
我想到了飛霞,想到了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怎麼會被美**惑。
那個黃昏,她的瀑布似的秀髮,她的修長高挑的身材,尤其是血色霞光裡她向我回眸一笑的美麗畫面,貼上在原野的風景上,像迷宮一樣讓我無法找到回家之路。
就這樣,在那個春天裡,那條小路一直蜿蜒在我心裡。
我把一隻春天的手,悄悄伸進她的視窗,而一種痛就在那個迷人的回眸中平靜地慢慢展開,可誰料到這一展開就是長長的一生呵。
真恨自己,為什麼當初發現她文化不高、性格暴躁、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多少共同語言的時候,同她分手的決定不那麼徹底與堅決?她趕到學校送給我吃的那幾十個餃子就將它們粉碎殆盡?真恨自己,為什麼當初只想到農村的女孩可能更會關心人、更會照顧人、更能吃苦耐勞?
堂堂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居然把可能當成一種必然,可笑可悲復可嘆!
真恨自己,為什麼當初結婚那麼草率,難道就因為她的外形像極了大學同學徐空蘭?難道早點結婚就可以減輕父親的負擔?難道自己家庭貧寒就可以隨便找個不要什麼彩禮的女孩?我是跟誰結婚?跟外表還是跟錢跟孝心?
我眼前重演了很多細節很多事情,它們宛若鞭子一樣,無情地抽打著我。
此刻,往昔的日子變成了一隻只**,我的心也變成了**,它們旋舞起來,沒有停息,即使喊痛,即使流血。
還記得為買衣服的事她說我“除了教書還會什麼”;
還記得她當著別人的面不止一次地說什麼“如果你們哪個看上他我就讓”;
還記得菜炒鹹了她就說“真笨,教的曲兒學不會”;
還記得孩子剛滿月我只是跟兒子開了個玩笑,她便吵著罵我“愣種”“愣頭青”,甚至發怒抱著孩子回孃家,拒絕我送;
還記得讓我倒開水我沒有找著便大罵,說什麼“你今天死我明天嫁”,讓我失眠整整一夜,輾轉反側,就像枝頭上憔悴暗淡、搖搖欲墜的殘花;
還記得九四年那個春天,那個陽光歡笑的下午,硬逼著我帶著三歲的兒子上鄉**離婚,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從此,我的自尊、我的驕傲在人們的指指點點、閒言碎語中悲哀地風化;
還記得當著別人的面說我“表面看起來是君子,骨子裡是個毒液蛇”,我只是淡淡地笑笑,可誰知道,微笑的後面是泣血之淚匯成的滿目春江;
還記得一旦爭吵起來她就說“到底是沒娘教的孩子談不攏”或“老不死的會養不會教”,我就不得不走進“憂來如其何,悽愴摧心肝”的世界;
還記得每當我舉例說理講道理,她就說我“沒別的本事只會瞎扯”,於是在很多人眼中我終於有了一個會扯能蠻的“長處”;
還記得今年二月她過三十歲生日那天猛喝白酒,回家後淚流滿面,以至她孃家人對我不滿對我動粗,大姐據理力爭與之爭吵,我只能勸慰“算了吧大姐,兄弟都能忍受得,你又何必呢”,然後靜靜地站在雨中,獨飲寒夜……
我用目光撓著過去被煩悶痛苦壓碎的日子,它們就劇烈地顫抖,搖撼得天和地都在傾斜,晃動得我所有的器官都在哆嗦。
我也想到了兒子。
多可愛的兒子啊,可現在已被**得似乎快跟他媽媽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