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蓮峰熾盛的日光很快消散。路行雲停停走走,回到賞峰院廂房院落時,天地間霧氣蕩然無存,只見黑色蒼穹之上繁星滿綴,遠近彩色光幕道道鋪陳,猶如極光遮天般絢爛。
路行雲驚愕於此番從未見過的瑰麗景象,駐足間竟是看得痴了。
“雲蓮峰天下寶地,青光寺國之重器。非雲蓮峰不足以承載青光寺,非青光寺不足以屹立雲蓮峰,相輔相成,精絕奇妙。恐怕也只有身處此等縹緲仙境,才能沉心靜氣,達到佛陀大徹大悟的境界。”
路行雲看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移步。眼神一瞥,玄若幻境的極光下,那獨然挺起、昂霄聳壑的雲蓮峰巔直似明珠璀璨,依舊光彩奪目。
“歸我精舍鳥窠樂林大禪師......”路行雲暗自傾慕。
從廂房院落裡走出兩名年輕僧人,見著了路行雲一齊行禮道:“施主,晚膳已經送去廂房,若有事,敲房外小銅鐘,自有值班的師兄弟來照應。”
路行雲道謝,向院內走去。偌大院落,僅有兩間廂房亮著燈火。他本徑直走向自己與唐貞元的廂房,但經過崔期頤的廂房時自思:“不知崔姑娘怎麼樣了。”於是踱步轉身,輕釦崔期頤的房門。
崔期頤開啟門,喜悅一瞬即逝,低下了頭。
路行雲發現她神色極是悽清,雙目溼紅,該是才哭過。
“齋飯吃了嗎?”
“沒有。”
路行雲笑道:“青光寺的齋飯名聲在外,咱們明日就要下山,吃一頓少一頓。”
崔期頤勉強回以微笑:“沒有胃口,吃不下。”繼而道,“路大哥,你去哪裡了?”
路行雲說道:“陪定淳師父在寺內走了走。”接著問,“你是不是想家了?”
“有點......”崔期頤笑容苦澀,走回床邊坐下,“這幾日一陣一陣的,有時候想,有時候又不想,只剛才那一小會兒,突然特別想。想師姐,想師父,想大珏珏......”
路行雲道:“人在江湖、寂寞為友,我剛離開大師兄那段時日同樣難熬,但咬咬牙撐過去,就習慣了。”
崔期頤無動於衷,雙手撐在膝上,久之,垂頭輕聲道:“路大哥,你在安慰我嗎?”
路行雲一怔,道:“這是大師兄對我講過的道理,我覺得受用,就......就分享給你。”
崔期頤道:“可我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等過了這陣子,霧林居士的氣消了,我就送你回去,權且忍一忍。”
“好,忍一忍......”
路行雲聽得崔期頤答應,正自鬆口氣,沒有想到,透過她那薄薄的青絲髮簾看到,少女竟是落下了幾滴眼淚。
“靜女宗規矩極嚴,以我的年紀,本來沒資格成為居士她老人家的嫡系弟子,是居士她老人家力排眾議收了我。即便如此,從小到大,師姐們的風言風語未曾少過。為了不負居士她老人家的厚愛,我只能倍加努力,無論武功還是行為處事,都力爭上游,乃至十全十美,只有這樣,才能不給旁人指摘的機會、才能讓我面對居士她老人家感到心安理得。在旁人人眼中,我便是靜女宗最為出眾優秀的弟子,居士她老人家甚至以鎮宗寶劍相贈。旁人以為我在宗門過得舒心快樂,其實內中情況如何,只有我自己清楚。”崔期頤輕咬下唇,“路大哥,所以這次......你明白嗎?”
路行雲張嘴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
“幾年前,我在棲隱湖邊救了被山妖襲擊重傷的大珏珏,本以為做了件救死扶傷的好事,滿心歡喜,可是卻招致了師姐們的一致詰難。”崔期頤說道,“我那時萬分傷心,雖知自己錯了,卻又覺得自己沒錯。可是師姐還是不住地數落我,和我大講道理,我當時憋著難過,滿腦子只想著一句話......”
路行雲聽到這裡,自然而然問道:“什麼話?”
崔期頤忽而抬頭,紅紅的眼眶裡頭淚光流轉:“你就不能哄哄我嗎?”
路行雲愣神:“我......”旋即反應過來這當是崔期頤說給她師姐的話,“哦哦,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崔期頤氣極而笑,“算了,不說了。”
路行雲張嘴欲言,但崔期頤起身道:“今日上山好累,我想睡了,你也回房睡吧。”
“這......”
談話戛然而止,路行雲一臉懵懂被送出廂房,看到關上門前,門縫中崔期頤皎若星月的臉頰一晃,對他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少了往日的甜美,多了些許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