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逃離,是大戰將至的預兆。”
路行雲走進一間空屋,將尚在酣睡的闊闊拉緩緩放在一張床板上,又找了些破舊的衣物給她蓋好。她的眼角尚有淚痕,看來這幾日沒少偷偷哭過。
“阿彌陀佛。”定淳看著闊闊拉,萌生憐憫之情。
路行雲道:“定淳師父,泡龍城形勢不明,闊闊拉對我們很重要,不能輕易暴露了。你留在這裡照看她,我去城裡探一探。”並道,“若有突發狀況,你只管走,帶著闊闊拉回昨晚我們待過的那個洞穴等我。記住,除非我親自過來找你,否則任何人向你索要闊闊拉,都不能交出去。”
定淳沒來由的一陣緊張,咽口唾沫:“記住了,組長。”
路行雲道:“那好,我先走了。若三日沒回來,你也別等我了,自己走就是了。”
定淳道:“也......也將闊闊拉帶走嗎?”
路行雲遲疑片刻,點點頭道:“嗯,帶上她,去找燕吟吧。”
饒是定淳養氣功夫了得,此時此刻,神情亦是難掩緊張:“組長,你這一去,多加保重。”
路行雲笑道:“我你還信不過嗎?”說罷,扣緊了腰間的平川,提著龍湫大步離去。
根據從賀春天那裡得來的情報,路行雲猜測泡龍城外的白甲軍與黑甲軍分別屬於蒙巴圖克與滿都海。他沿途遇到幾名從城裡逃出來的百姓,一問之下,自己猜測果然符合實情。
城西郊駐紮的白甲軍隊是蒙巴圖克的親兵“霜月軍”,聽說每一名將士的雪白盔甲都取極北霜海底部的千年寒鐵作為材料,每年千錘百煉方能製成寥寥幾副,如今成千上萬的盔甲,都是經過數百年父子兄弟傳承的積累。披掛盔甲的將士,無不是世代襲替的蘇蠻勇士,剽悍異常。
霜月軍是可汗帳前最精銳的軍隊,素來由“可汗手中最鋒利的彎刀”蒙巴圖克統帶。相較之下,滿都海的黑甲軍只是蘇蠻汗國普通的將士,但數量眾多,連百姓都看得出是白甲軍的幾倍。
路行雲當務之急是摸清楚崔期頤的處境,所以打定主意,先去泡龍城中的神堂走一遭。
泡龍城周邊早已部署了無數兵馬警戒,路行雲潛行向前,發覺封鎖道路的都是黑甲軍,因此並不露面。縱然蒙巴圖克曾派遣玉林通秀追殺自己,但他現在秉持的仍然是優先與蒙巴圖克交涉的信念,所謂做事有始有終,畢竟當初安排崔期頤進入神堂的是蒙巴圖克。
路行雲趁一隊巡邏的蘇蠻黑甲軍不注意,擊暈了一名解手落單計程車兵,拖進林中隱藏,將他裹在最外面的黑袍黑甲穿到自己身上,用以掩人耳目。繼而追上巡邏隊,默默跟在最後。
巡邏隊規矩甚嚴,士兵不準交談或是東張西望,自是不知有外人混進來。領頭的軍官回頭遠遠瞥了眼,見最後計程車兵跟上了隊伍,也就不再注意。
路行雲隨巡邏隊在城外兜了幾個圈子,望見領頭軍官與其他軍官交接,隨即帶著隊伍向城中去,暗自歡喜。
沿途把守道路的都是黑甲軍,連同城門上下也都滿眼黑雲。路行雲暗想:“兩王相爭,莫非還是右賢王佔了上風?若如此,我是不是該找右賢王去?”不禁躊躇,轉而思忖,“長生教派是蘇蠻國教,大巫祝的地位顯赫,舉足輕重,無論兩王再怎麼鬧,總沒膽量犯到神堂去。還是去過神堂再做決定吧。咳咳,榮利可汗到底得了什麼病,竟縱容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
領頭軍官出示了令牌給守門士兵查驗,之後帶著巡邏隊進城。路行雲找個機會脫離隊伍,閃進暗巷,這才發現,家家戶戶都緊閉房門,戒嚴甚緊。他利用身法,在街巷間起起落落,避開不時交錯巡視的蘇蠻士兵,很快到了宮殿外的玉牆。
玉牆周遭無人把守,大門則開了條縫隙。路行雲走進門,腳邊卻躺著幾具屍體,有兩名守門的甲士,還有幾名歪嘴吐舌的犬奴。屍體滲出鮮血,兀自流淌,看來死了沒多久。
路行雲抓緊了龍湫,加快腳步,憑藉記憶,在千迴百轉的迴廊中行走,前往神堂。於路不時可見倒在廊中的屍體,不但有士兵、官員,更有女官、豔奴等。
神堂將近,路行雲已經遙遙可見那為紅磚疊砌的建築,甚至連大水池中噴泉的水流聲都清晰可聞。只是正待轉過一個急彎,忽聽神堂外,有人呼喝:“老賊頭,事到如今,還不趕緊棄暗投明,俯首稱臣!”音色十分熟悉。
路行雲心一緊,靠著一根大理石柱,偷偷向神堂方向窺視。
只見風雅秀麗的神堂花園中,一人立足噴泉中心的突起小尖頂,負手在後。只看那背影及一身番袍,便知是薪納僧團的尊者提婆達羅無疑。
提婆達羅俯視前方,不遠處神堂的琉璃大門外,赫然立著身材胖大的臨覺道忞。
琉璃大門緊閉,臨覺道忞雙拳緊攥,面色凝重。
提婆達羅乾澀的嗓音再起:“老賊頭,你家主人膽小如鼠,聽到右賢王舉兵,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顧著連夜逃去城外軍營找他的親軍藏身,你這條走狗還守什麼門!”
臨覺道忞說道:“左賢王沒給貧僧下指令,貧僧誓死不離。”
提婆達羅道:“左賢王來不及給你下令,右賢王可以。看在你我都是佛門中人的份上,我給你指條生路,就今日起,放棄左賢王,改投右賢王如何?”
臨覺道忞搖頭道:“貧僧雖幫左賢王做事,卻非他的僕從。何來改換門庭之說?”
提婆達羅道:“你聽了蒙巴圖克的花言巧語,豬油蒙心,真以為他替你們建了幾座破廟,就真心實意會助你們弘揚佛法了?笑話!蒙巴圖克心裡只有他的長生教派,唯獨右賢王,才是如今蘇蠻最信佛崇佛之人,你認賊作父,沉淪已久,還不速速棄暗投明!”
臨覺道忞道:“尊者此言差矣,貧僧求的,不是一座寺廟,貧僧求的,還有其他。”同時一擂雙拳,“要闖門便闖,想進門,得踩著貧僧的屍體進!”
提婆達羅冷笑:“你們這些中原來的和尚,個個冥頑不靈,可見《百葉經》下冊實在沒有半分用處,與我薪納僧團的差距,就和霜海的水一樣深不見底。”說完,身軀驟然騰空,偌大噴泉也在這一刻,爆裂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