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蒙巴圖克的使者如約而至。
使者自稱庫路,是左賢王綠宮的管家,即昨日路行雲在宮中見過的那個大鬍子中年人。他對路行雲說,大巫祝已經答應接收崔期頤,這是尋常人難以企及的榮幸,而帶給崔期頤這莫大榮幸的,只能是左賢王蒙巴圖克。
庫路帶著四名壯奴,前後合力擔著形制有如小屋般的肩輿。肩輿裡面鋪著又厚又軟的棉絨毯子,路行雲將崔期頤抱進去,輕輕放在棉絨毯子上。
崔期頤睜著眼,怔怔看著路行雲。
路行雲微笑道:“期頤,別擔心,長生教派的大巫祝法力廣大,一定能將你治好。”
崔期頤眼含柔情,眨了眨眼。
長生教派是蘇蠻汗國的正統信仰,作為執掌長生教派的首腦,大巫祝在蘇蠻汗國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受萬民敬仰,就連可汗也要稱呼大巫祝為仙師,以師禮恭敬對待。大巫祝既為可汗之師,除了教諭萬民的本職,還是可汗處理軍國大事時的幫手。
在蘇蠻汗國,一切大事向來不是可汗的一言堂,需經過左賢王、右賢王以及大巫祝三人的討論,方能決定,所以這三人又被稱為可汗三顧問。大巫祝因為身份特殊,在三顧問中分量尤重,因此也會隨著可汗金帳四處轉移。
大巫祝居處亦在宮中,尊稱“神堂”。
神堂周身皆為紅磚雕砌而成,高矗雄偉,尖端直上突破了天頂,使得灑落下來的光線都減弱不少。堂前方方正正的碧藍大水池清冽如鑑,倒映出神堂的恢弘氣勢。厚重的立柱、圓形的塔樓、狹窄的的窗戶以及一個個連續的半圓形拱門都令人感到無比的肅穆敦實,抬頭只看片刻,古樸莊嚴之感便直奔心扉。
大水池中噴泉涓涓,繞池而行,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兩側均是精心打理的花圃。花圃種滿了純白無瑕的薔薇,朵朵如手掌般大,花瓣在風中輕搖,細膩輕盈。神堂大門為金黃的琉璃製成,無數紫色瑪瑙鑲嵌在內,在此等環境下不顯奢靡,盡顯高雅。
庫路輕輕釦動門環,琉璃大門開啟條小縫,蒙巴圖克的聲音傳來:“終於到了。”
路行雲揹負崔期頤入內,庫路則疊手小腹,站在門外等候。
神堂穹頂極高,排排繁複的水晶燈散發出冷冽的幽光,四面淡金色的牆壁上,鐵質燭臺火焰燃燒,光明帶來陰影,投射在柔軟的紅色毛毯上,暗暗沉沉。長廊寬敞而冷清,蒙巴圖克暗道聲“跟著我”,引著路行雲沿往深處延伸的長長毛毯走去。
連續穿過幾扇昏暗無比的木門,每扇木門前,都有兩名身著黑紗長袍、臉蒙黑簾的女子幫忙開關門。她們均乃長生教派的聖侍,路行雲聽庫路說過,這些聖侍都是從民間精挑細選出來的通靈女子,從小就被摘除了身體的一些部分,沒有生育的能力,也沒有任何感情,一心一意聽從大巫祝的指導,為長生天服務。
最後一扇門不是木門,而是緊閉著的鐵門。
路行雲發現鐵門上不像木門有把手門環,而是光溜溜的一塊,正奇怪該如何開門。但見看門的聖侍默默從黑袍中抽出一把匕首,接著雙肩一抖,絲滑的黑袍從上半身脫下,堆在腰間,她細秀的脖頸與豐滿的胸脯展露無遺,肌膚在深黑絲袍的映襯下白皙勝過湖鹽。
蒙巴圖克咽口唾沫,頗有些神情不屬的意味,但那聖侍並未半點分心,似將旁人視為無物,眼瞼低垂,自顧自將鋒利的匕刃刺向心窩。
路行雲大驚失色,一手託著崔期頤,一手下意識想阻止,但蒙巴圖克低聲道:“別慌。”
這時候,匕刃深深沒入那聖侍的肌體,鮮紅的血從傷口的縫隙直湧而出。
聖侍細眉微蹙,彷彿感受到了痛苦,卻沒有因此喪命。血流如注,她任憑匕首插在胸前,雙手往傷口抹去,直到雙手沾滿了淋漓的血,轉而走近鐵門,以手為筆、以血為墨,畫起了圖案。
燈火昏沉,路行雲錯愕之下瞧不清那圖案是什麼,只聽到“嘎嘣嘎嘣”好似機擴彈開的聲響,緊接著,鐵門竟是向著兩側,緩緩分開。而那聖侍此時轉過身,雙手握著匕首,將它拔出來。說來也怪,隨著匕刃出體,明顯能看到那本來甚寬的傷口一點點地癒合,等匕首完全拔出,眨眼之間,那聖侍胸前完好如前,哪還有半點傷口的痕跡。
聖侍不動聲色,重新披好黑袍,蒙巴圖克拍了拍路行雲道:“走吧。”
眼前,鐵門已然完全開啟,一個寬闊的大堂赫然出現。
光線從大堂高高在上的幾道狹窗斜射下來,交錯在堂中央巨大的噴泉上。噴泉裡濺躍流淌的水並非清水,而是淺淺的藍色。
噴泉對面的寬大石柱下,站有一人,穿著長袍頭蓬,背對著門瞧不清相貌,但身材極其高大。
“那就是大巫祝。”
蒙巴圖克拋下一句話,徑直上前,在距離那長袍人五六步的距離停下,彎腰疊手,低聲又說了幾句話。
長袍人慢吞吞轉過身,路行雲看到,那是一個面容滄桑的老者,五官深邃,茂盛的花白鬍子幾乎將他的口鼻都遮蓋不見,但神情卻頗為慈祥和睦,既像是通天徹地的智者,又像是鄰家常坐在樹下給孩子講故事的老爺爺。
路行雲還發現,即便光線闇弱,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依然散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光彩。
過不多時,蒙巴圖克走回來,對路行雲說道:“大巫祝答應解救你的朋友,現在把你的朋友放到噴泉中吧。”
路行雲看著那噴湧著的淺藍色不明液體,不禁遲疑:“放進噴泉裡?”在他原本的想象中,要治療崔期頤的傷勢,是中原把脈問診的那一套流程,哪能想到蘇蠻治病的習俗竟與中原相差懸殊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