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冷靜不了。他真切地理解了什麼是事若關己，高高掛不起。勸人與做人完全是兩回事。道生很少勸人做人，因為他懂得道理。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有切膚剜心的體驗：手足無措，六神無主，他才真正深切體會到弱小的可憐，無助，無奈。儘管他有九謎，有九虛，有彌天的智慧，有不錯的法寶，有很多人可望不可及的本領。那又怎麼樣！
道生非常明白，導致弱小可憐無助的原因如道，有千千萬萬的軌跡，如命如運，他沒有對弱小無奈的同情可憐的意思。他並沒有奢望天道地道，於此時，給弱小無助的自己以幫助，讓他們憐惜安慰自己。他不明白：他們修真以來，始終遵道而行，重道而往，始終守著自己的一點‘真靈’不熄，飛飛與兮渺更是如此。如果以他們三人的能力，完全可以攪出漫天風血，令無數生命哀嚎，叫大地哀鴻遍野，完全可以王霸一方或者幾方，甚至可令一方時空消失毀滅。但是，他們依然只是在道途中，煢煢而往，踽踽而行。
道生此刻的思想，與人心人性無關，與哲學無關，與強弱無關，甚至與道無關，他思考的是個性與共性的現象，為什麼？什麼是罪與罰？誰之罪?誰在罰?
是的，飛飛可能會受傷，可能會死，她是自己的至愛，她是自己的道。不管飛飛出不出意外，參與的宗門，不管他們有罪無罪，道生不會再尊重。道生思考的是：每一個生命都是‘自己’，每一個‘自己’都有屬於自己的至愛。自己現在儘管無助，但還有些能力，其他無數的‘自己’呢？只能在可憐無助中，被時空奪走可憐的‘可憐無助’麼?為什麼?權力、權利、強力、道？抑或是生命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或者罪？權力、權利為什麼能夠凌辱‘道’?道?！究竟什麼才是道？依然是權力、權利、強力？還是權力、權利、強力，因為人心人性，因為‘道’，發生了變異?
生命的太息?生命的嘆息？生命的讚歌？血淚之靈?
生命應該被嘆息?還是應該被讚歌？抑或是應該被毀滅？
道生突然間不想悟道了。沒有為什麼，哪怕是為了至愛的飛飛，哪怕飛飛是自己的道！哪怕此刻悟出的道，能夠救出飛飛！哪怕飛飛就此死亡！突然間，他不想悟道！
“我們都是生命，都屬於生命的範疇！生命本該如此，生命的世界本該如此麼?如果生命的世界，完全大同，生命還是生命麼？生命的世界，還……成立麼？”道生莫名驚悚，渾身汗毛倒豎，就像是凡俗撞鬼，被鬼的陰氣包裹的感覺。
“我為什麼會這麼想?為什麼要這麼想?因為飛飛?不管因為什麼，我不能被個人利益，被個人情感，被個人強力所左右。生命世界的生命，如果都如我這般的想法，我們尋不到源頭，尋不到本來！只會陷入生命無盡的悲苦之中。只會陷入無盡的權力、權利、強力的迴圈。生命值得尊重！生命值得讚歌！只是生命現象被矇蔽。誰在矇蔽生命之上，誰在生命之上矇蔽生命?是生命自己，還是凌駕於生命之上的生靈？”道生雙唇微動，喃喃無聲。
“生命如此亮麗，亮麗的生命值得讚歌，值得尊重！生命本為道，生命本是源！值得尊重，值得讚歌！生命的本來無謂美醜，我與飛飛兮渺，將致力於讚歌亮麗的生命，永遠，永遠！”道生喃喃無聲，雙目的寒光仍在閃爍，只是多了幾縷冰寒熾白的火焰。
“呼……”道生髮出一聲悠久低沉，充滿五行，充滿生命，充滿自然的嗚呼，與大地共鳴，與無垠的天空共震，與天地自然和瑟。呼聲成道，呼聲在這一方時空漫延，迴盪，滌心蕩魂。如輕漾的海，如漫空的靈，如明月清風中搖曳的星空，如生命世界中無盡生命的情緒……
道生終於安靜，平靜，沉靜，以至於沉寂。如同亙古亙今的這一方時空。
道生守著自己的一點真靈不熄，於是，他感知到了聲音，感知到了波動。並且感知到了聲音的內容。不是聽到，是感知到。與他於謨域聽到的仙的對話不一樣。
“娘，不用管我！”聲音有些許稚嫩。
“如果你們自認為還是人，請你們放開他！如果你們繼續傷害他，我對著整個仙域，對著我的道發誓：絮飛飛必將你們，以及你們的子孫後代，誅盡滅絕！”
“到了這個時候，還敢出言威脅我們，你能逃出生天，再發狠不遲。放開神識吧，我們察看之後，放你一條生路。”
“勸你別再動什麼鬼心思，在我太虛宗的神垚裡面，你除了束手就擒，沒有別的出路。”
道生感知到兩股能量的波動。後一股強勁而壓抑，如同生命痛苦到極點的悶哼。
“再給你一個建議，我可以不搜魂，只要你發誓歸順我太虛宗，讓我在你神識內種下禁制。我會放了他。”
絮飛飛還活著，道生更加沉寂，他沒有悟道，只讓自己如同天地本源的靈一樣沉寂，空無虛冷，亙古亙今。他視所有為虛無，包括‘娘’與稚嫩的聲音。
波動與聲音消失。道生化靈，比悟道狀況更徹底。他自己的一點真靈，感知到了無盡的靈，以及靈的動態。
無盡虛無的靈中，沒有異常。道生沒有試圖去觸碰與穿透那些靈。他回覆本來的狀態。沒有去掠奪本源中的生機，他不確定每一個本源的靈裡面，是否都一樣沒有時間的流逝。萬一每一個靈的內部時間流速不同，影響到營救飛飛，他將在悔恨痛苦中渡過餘生。
“神垚，神垚，浩天神泥，陰冥神魂木，小塔……為什麼陰冥神魂木沒有動靜？”道生撤回九虛，用神魂包裹波動的一方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