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之說,道生信其魂。鬼是什麼?道生不知道,只見過殘缺的三魂七魄成形的一些東西,雖然道生接觸過的修真界稱其為鬼,他不太認同‘他們’是鬼。我相你個鬼也好,不信你個鬼也罷,見過真正的鬼再研究。
大淵之後,沒有出現道生想象中的什麼金木水火土、風雨雷電、幻陣之類的考驗,眼前是殘破的階梯,階梯被無盡的白骨灰淹沒。
天空很澄淨。道生嗅到了‘死’的味道。
白起坑殺四十萬趙軍,項羽坑殺二十萬秦軍。四十萬、二十萬條生命,死亡前後是什麼味道?他沒聞過。他曾經學習歷史的時候,只是把這兩個事件當做兩組數字:四十萬、二十萬,像虛擬的錢幣一樣,覺得它們不是很多。現在道生才發現它們不像錢幣,錢幣是虛幻的一個概念,四百萬、四千萬、四億、四億億隨便你想、你念。
四十萬、二十萬是實物、實體、是曾經鮮活的生命,四十萬、二十萬粒玉米有多少?四十萬、二十萬條魚有多少?它們真的很多,他們關聯的‘情’,更多更多……
這裡曾經有多少亡靈?二百萬?兩千萬?兩億?還是更多?‘死’的味道讓人很難受。
這裡沒有碑文記載,此刻此地沒有名人、沒有權利、權力,沒有高低貴賤。只有歷史,不為人知。只有骨灰,厚厚的骨灰的歷史!
道生沒有體驗過在蒸格上,逐漸被蒸熟的螃蟹瀕死的感覺。他莫名覺得這裡的生靈,曾經如同被綁住蟹鉗,放在蒸汽瀰漫的蒸格上的螃蟹。
‘死’的味道不好受,死是什麼味道?道生形容不出來:是歡樂、快樂、解脫?是唏噓、嘆息、無奈?是悲嚎、哀鳴、哭泣?是離愁、傷痛、憤怒?是七情六慾?是淚、是血、是水?是三魂七魄的聚散?還是……還是……還是終結?兩百……萬……兩千……萬……是多少生命、多少年的悲苦哀傷……?你們曾經是生靈,曾經也許是天才的生靈,曾經是這一方天地的傳說,是誰?是誰?讓你們於不想終結中終結?是權利、權力、人心、人性、強力、實力?你們終究被終結,化為塵煙……
白骨灰中,有很多腳印走過的痕跡。痕跡成為一條路,通往階梯的盡頭。白骨灰太厚,拔出腿的瞬間,又被周圍的白骨灰覆蓋,只留下淺淺的印跡。
道生試著抬腿邁步,一腳下去,白骨灰淹沒至大腿,不濺,如同積雪,如同凝聚了無盡英魂、冤魂、生命的酸酸甜苦辣、生靈的悲歡離合的厚重的歷史。白骨灰在傾訴、細語、喃喃……聲音不可聞,在過去、現在、未來中瀰漫……瀰漫……
道生很小心很小心,他害怕驚擾無盡的魂靈。曾經輝煌、富貴、卑微、低賤也好,曾經情傷、離殤、悲傷、飲泣也罷,你們曾經唱出了世間的悲歡,你們曾經經歷了人間的離合。
我們是你們的影子?還是複製?我們是你們曾經的延續嗎?我道生中玄陽,尊重你們的曾經,尊重你們曾經是生命,不會是你們的延續,不會是你們的過去,我終究會趟過你們不曾經過的河,我們終究會走出一條屬於我們的路,至於是非!至於功過!若我們死去,便讓後來者去感嘆我們的骨灰!如果我們活著,便不會是白骨,不會成為別人腳下的骨灰!我們努力爭取好好地活著。你們終究只是骨灰!
道生加快步伐,很多時候,心裡尊重就行。我得活著,我得有尊嚴、有底限、循道地活著,你們終究只是骨灰。不能因為你們是骨灰,阻我前行,不能因為你們曾經的曾經,讓我停下腳步,你們終究只是過去!我們不可能活在你們的過去之中,不可能為你們的過去活著!
階梯非常殘破,漏洞百出,不小心踏空,會掉落好幾階。道生身體摔不壞,鋒銳的石稜,蹭不破他的皮。蹭破的是他的心,他的情。同時,這裡有曾經被蹭破的、無盡生靈的心與情。
道生將自己的心情重組,外界無盡無窮的心與情,試圖進入他的心情,被道生婉拒。
“你們曾經如何,那是你們的曾經,我有我的曾經,我有我的未來,道不同不相為謀,謝謝你們的好意。”道生明白,無盡歲月過去,這裡的心情,已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能量,如果進入九謎,對他作用很大,且不會影響他未來的修煉,不會影響他的道途。但是生靈有所為有所不為,生靈愛寶,取之有道。
他清醒地知道此刻的他,非常非常的迂腐,像孔乙己,像上徐州偽道者的嘴臉,像老家那種想得到又得不到的生命的眼神,像東神州臺上聲情並茂高喊口號,實際上滿腦子想著男盜女娼式的權力。可是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不管自己怎麼說怎麼看,即便此刻遇到黑霧要他的命,而此地的心情可以讓他保命,他也不會收納這些心情能量。
臺階很長,像無限延伸的路,現在更像一面無限向上延伸的斜坡,斜坡被厚厚的骨灰覆蓋,像雪、像血、像歌、像歷史中的一條小溪、像永恆的時間長河……向著過去、現在、未來、向著無限的無限延伸。延伸的被骨灰覆蓋的坡上,有一個孑孑的身影,有一個孑孑的心情,有一個孑孑的命,在孑孑中,孤獨地緩行。那個如同骨灰一樣的身影、心情、命,時不時掉落下去,然後‘它’爬起來繼續向上、向前孑孑。像極了像極了一隻茫然、掙扎於時空、搏命於現在、嚮往著未來的孑孓。
臺階很長,道生輕緩堅定地落腳,輕緩地拔出腿,然後繼續輕緩地落腳、拔出腿……在生命的悲歡離合裡面迴圈……
“你們現在其實很安寧,對嗎?你們的過去已成過往,我不想驚擾你們曾經的、現在的夢,你們這樣沒有未來,只有曾經的本來。你們散去吧!消逝吧!雖然未來的未來,不是你們的未來,我仍然企盼著你們去尋找屬於你們的未來,也許你與我,有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次於某個瞬間憶起曾經、憶起現在……但……唉!……終究不是未來,對不起,我不過一隻蜉蝣、一隻蚍蜉、一隻孑孓……對不起,我雖然弱小,我有我的路要走,我有我的坡要爬,我有我的愛需要珍惜,我的兩位美女夫人還在盡頭等我,我不想讓她們傷心!不想讓她們成為你們的延續!”道生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百里坡唱過的山歌:太陽過了河哇,我想扯住太陽的腳,太陽你轉來喲,我有句話兒說……道生輕聲哼唱,輕柔的哼唱聲音中,含著蒼涼、蒼勁、窮荒……
被骨粉淹沒的斜坡終有盡頭,斜坡失去了陣法的輔助,一點都不神奇。如果道生願意,一個呼吸就可以透過。但是,那樣會驚憂骨灰。道生在骨灰裡緩行,他覺得應該在骨灰裡緩行!
斜坡的盡頭,是一個方圓十幾丈的平臺,平臺上有八個人。八人上方的空間,有一個閃著微光旋轉的光圈。
八人中,道生認識七個:雍苦渡、無命、皇維翊、魔素媛、兮渺、絮飛飛、萬花落,不認識的是一個跟道生一樣不醜不俊的男修,年紀不大,境界不高,跟道生他們一樣真一聖圓滿。男修主動打招呼:“這位想必是道生前輩?晚輩呼浩楠有禮了。”道生回禮,與眾人相見。
“讓各位久候,不好意思。上邊應該就是出路吧!”道生想笑,可是表情很僵硬。
“阿彌陀佛,我們的確都是在此地等候施主。大家心裡都有很多疑惑。”苦渡禪師寶相莊嚴,他非常認真。
“小光頭說得不錯,天路似乎沒有中界修士說的那麼神奇,你看,連無命都過來了,但是為什麼那麼多其他修士沒有過來?我們一致認為,原因在你們三人身上。”皇維翊很直接。
道生看看無命,又看看魔素媛。拱手道:“恭喜兩位妹妹修為實力大進。無命妹子不僅可以修煉,還達到了元嬰境界,可喜可賀。要不我們先去外面瞧瞧?這應該是天路的出口。”
“這裡肯定是出口,但是中界曾經是被打廢的法寶,不知道在太空飄蕩了多少歲月,我們推測,出去的地方多半不定。再說能以一界甚至幾個界作為試煉場的宗門,曾經強大到什麼程度?是否只是一個宗門的試煉場所?出口是否通往同一個地方?誰都說不清楚。姐夫不如就在這裡給我們一個答案。”皇維翊跟著魔素媛叫姐夫,初次稱呼,不太順口。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適應,道生的笑容自然不少。“既然這樣,我們不妨進入飛舟,為我們的相聚,喝上幾杯?”
眾人在南飛雁的艙內坐下,絮飛飛、兮渺作為女主人,理所當然負擔起招待的職責。
能夠在這個地方相遇是緣,不缺呼浩楠的一份。每人五枚掛綠,三壇酒:絮雲玉露、紅顏仙霞、冰焰,無命存有大量肉乾,也取出一些。在座其他人的儲物袋內,其實都有不少好東西,但是無法與絮雲玉露、紅顏仙霞、冰焰以及掛綠相提並論。
道生的茶葉還有一些存貨,他沒有小氣,取了茅根、水雲給眾人解渴。聽蘭米介紹,絮飛飛心界裡面的綠煙、水雲、茅根、翠霧長勢很好,就是太慢,芽苞才米粒大小。長勢雖慢,總有希望,有貨源是硬道理。不然道生不一定捨得用茅根、水雲招待。
眾人介紹了各自天路上的經歷,發現除了吸靈池、霧松殿、臺階是所有人必經之路以外,其餘的盡皆不一樣。特別是無命,進入天路的時候,她不能修煉,苦渡禪師給她準備的儲物袋,於無命只是擺設,她是掛著滿身肉乾進入天路的唯一一個沒有修為的生命。
好在散修聯盟人數不夠,否則無命沒有資格進來。她知道一些陣法,瞭解很多修真界的知識,但是她沒有修為,索性摒棄一切,跟著她的感覺走,居然走到了吸靈池,吸靈池吸盡矇蔽她天機殘餘的靈,無命喝吸靈液嚼肉乾度日,終究是凡體,在無盡的吸靈池中不能呼吸,吸靈液索了她的命。當她稀裡糊塗醒來後,發現自己可以修煉,便於吸靈池中吸靈脩煉難經,短時間內竟然連續破境,達到元嬰圓滿。
萬花落曾經去夷野島採過礦,呼浩楠的家族與夷平交情頗深,他曾經用雲礦精華,長時間煉體。魔素媛有皇維翊雲礦煉製的衣服,也曾吸收雲礦精華。不用道生解釋,除了無命,眾人清楚,雲礦精華是透過吸靈池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