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傅接著抬頭看了眼頭頂繡著雲紋的、漂亮卻沒什麼防護作用的篷布,心裡不由有點酸楚:
誒,核彈不就那樣嗎?都試驗過那麼多次了,還有什麼好試驗的?就不能給大家留條活路嘛?
他們可沒能力去租一間能封閉的臨街店面。
老城區的店面,實在太稀有啦!
由於生存空間不斷被外環的實驗區吞噬,還有內環的各勢力兩面夾擊,人們被擠在越來越狹小空間內。
這陣子別說商業用地,連居住用地都開始嚴重不足。
如今,有些街道已成為只能過人的“步行街”,被他們這樣用篷布搭的簡易商店擠得水洩不通。
幸好中環沒什麼人買得起車且現在也沒太大必要用車,中環就那麼大,才沒引發什麼次生爭端。
許多人更就像牲口一樣被塞進一間間還沒衣櫃大的格子間裡,骨骼和靈魂皆漸漸扭曲變形,變得越來越人不人鬼不鬼。
而李師傅倒不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感到難過。
他和妻子都到這三四十的年紀,在老城區都算長壽的,真都有點活夠了。
他其實更多是在為不能給來這裡吃麵的顧客們提供更好的防護而難過。
他的常客裡面,有很多還是十多歲的學生呀!
這條街上還有一所學校,來這裡吃飯的有很大一部分是那所學校的學生。
而他們夫妻倆,真相當喜歡那些天真可愛的學生。
誰叫他們自己不能生育呢?
實際上,在環境被異常微生物、核輻射等汙染得越來越不堪的底區,別說那些飽受改造試驗折磨的半超人,不少他們這樣的普通人也早失去生殖能力。
並且,這對夫妻倆還都覺得,自己可能是遭到老天爺的懲罰,才會平白斷了香火。
他們過去實際上也自我欺騙過,犯下了一些過程,為的是能安心收下楊威發的黑錢。
還在無法推脫的情況下幫楊威說過話,夫妻倆都有一點為虎作倀的罪惡感。
是故,一查出一直懷不上孩子的原因,他們就幡然悔悟,毅然賣掉雪懷城那間足有兩層樓大的氣派店面,傾家蕩產也要把黑錢全退給楊威。
後來他們就跟著老傅一樣回到老城區,在這個混亂的地方開起這樣一間簡陋卻乾淨的麵館。
他們準備本本分分做人,老老實實做生意。
既是為籌集手術費用,恢復生育能力,要一個乾乾淨淨的孩子,也是為了贖罪。
只是,在這裡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麵館後,他們卻反而連要孩子的念頭都不由淡了。
每天看著孩子們臉上難得的、大一點的孩子身上都看不到的、依稀天真的笑容,他們就不由感到自己內心也陽光滿滿,就越來越下不了決心,隨物價上漲提高麵價。
他們總覺得,相比那些過分早熟、又難免稚嫩,卻已幾乎看不到任何未來的可憐孩子們,他們自己真是幸福太多。
現在他們已連以前的利潤都幾乎全搭進去,就更別想攢夠手術的錢了。
於是,夫妻倆就乾脆心照不宣地相繼熄掉做手術、要個孩子的心,專心賣面,只想問心無愧地走完剩下的、肯定很短暫的、卻已很幸福的,堂堂正正的人生路。
突然,霧氣中傳來一聲不雲不薩、奇奇怪怪的聲音:
“類阿欸,麻煩給我一碗紅燒龍肉面!”
說來,這句話真相當奇怪,明明後面一整句都是用薩族語說的,前一個稱呼卻又好像是雲夢話,有點蹩腳和搞笑。
可李師傅的妻子聽了,卻馬上就露出微笑,一種溫暖喜悅的微笑。
無論今天是不是那孩子第一個來,“類阿欸”都是老常客才能喊出的稱呼。